一座簡樸院落內,一位年輕婦人,怔怔望向天際,她身畔一位粉雕玉琢的稚童,隨她仰望半晌,好似失去興趣,扯了扯孃親布裙。
“會”
婦人俯身蹲下,含笑揉了揉他小腦袋,輕聲道:“你外公呀,一直在天上瞧着娘,也瞧着你長大。”
“可是爲什麼娘能看到,我從來沒見到呢”
小童天真面容上滿是疑惑,撅起小嘴,無邪眼眸帶着不甘。
“只有大人才能看到,等你長大,也能和娘一樣看見外公。”
婦人愛憐的捏了捏他小鼻子,“以後呀,多喫飯,就能長得更快,那樣就能早些見到外公,知道了麼”
“嗯”
小童重重點頭,鬆開布裙,“我去喫飯咯”他歡快跑向屋內,由於太急,踉蹌幾步,險些摔倒。
婦人含笑瞧着他身影消失,迴轉過頭再度望天,臉上的笑容被一抹悲傷所替代,“爹,女兒好想你”
咚咚咚
敲門聲將她心緒打斷,抹了抹眼角,她脆聲問道:“誰呀稍待”
哐當
木門開啓,只見一對並不相識的青年男女立於門前,婦人心有警惕,問道:“兩位找誰我夫即將回來,若是找他,請稍後再來,婦道人家,請恕不便接待。”
“莫急,我們並非壞人。”
見她就待關門,林奇含笑道:“身前的可是鍾小姐”
“我原本確實姓鍾,如今已出閣嫁人,隨夫姓氏。”
婦人點了點頭,微微顰眉問道:“二位是來尋我”
“正是我與你父鍾大山是御獸城同袍,時常聽他提起女兒小玉。”
林奇微笑問道:“我們能進來坐坐麼”
“失禮,二位快請”
能叫出自己乳名,必定與父親關係親厚,婦人疑心盡去,慌忙欠身相邀。
正堂,兩盞熱茶奉上,一直在四望打量的林奇伸手接過,這個家不算富貴,卻也算得上殷實,看來衛國對於犧牲將士的撫卹,還算不錯。
“我們找到你孃家,可已人去樓空,打探下冒昧前來,不知鍾夫人現今如何”
林奇將茶輕抿,這才仔細瞧向鍾小玉,她雖灑有淡妝,可輪廓依稀與鍾大山有着幾分相似。
“哎”
一聲嘆息,鍾小玉的笑容緩緩收起,傷感道:“爹的死訊傳回,娘她便日日以淚洗面,僅半年就撒手人寰。”
雖有預感,可聞得噩訊,林奇不禁默然垂首。
如這般的絕非個例,萬千亡魂的至親,他們失去摯愛,鬱鬱而終,或許有人覺得傻,但忠貞亦爲永恆。
“不必感傷。”
鍾小玉忽而笑言:“娘臨去前很安詳,還曾對我說要去問問爹,爲何如此狠心不留片語便扔下我們,說不準他們在另個世界正幸福相伴。”
“你怨你爹麼”
林奇問得很鄭重。
“怨”
鍾小玉迴應得很堅決,然而她又一瞬軟化,“怨又能如何我如今只會思念他,回憶我兒時爹帶我玩耍的情景,回憶他粗糙大手揉我小臉,回憶”
她說着說着,凝噎無言,一串串淚珠滴落。豆子書城 .douzis
“你爹也時常自責對你有愧,希望你別怨他,哪怕一絲。”
林奇將一封書信遞過,隨即握緊心口,鍾大山慷慨赴死的畫面,在他心間縈繞。
“爹”
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一聲悲切呼喚,飽含思戀、隱帶愧疚。
“爹,女兒不怨你,女兒真的不怨你,你雖不在女兒身邊,但女兒知道,你所做一切都是爲守護女兒。”
她捂面痛哭,“女兒只會爲你驕傲,我爹是護國英雄,我們一家不會分離,永遠不會”
“娘”
一聲稚嫩疾呼,一道小身影蹣跚奔跑入內,拉着鍾小玉的衣裙扯了又扯,緊接小臉滿帶憤恨轉對林奇二人,“壞人,你們是壞人”
“我們可不是壞人。”
林奇上前欲要輕撫其頭,可他卻嚇得連連往娘身上靠,“我們是你外公的朋友,你外公在天上不好下來,就派我們來看看你娘,也看看你。”
小童聞言,將信將疑低問道:“真的麼”
轉頭見眼眶赤紅的鐘小玉朝他點頭,他思索一息,將頭乖巧低下。
“來,這是你外公送你的禮物,不過你還太小,先交給你娘替你收起,可以麼”
林奇取出一枚丹藥,含笑遞給鍾小玉。
“這”
鍾小玉豈能看不出內情,她正待婉拒,林奇卻塞到她手中,“這是鍾老哥的心意,就讓他圓了吧”
“多謝”
鍾小玉欠身萬福,雙目又有晶瑩閃現。
“我們走了,你外公每天都在天上看着你,記得聽話,知道麼”
林奇微笑着撫了撫他的小腦袋,向鍾小玉頷首致意後,便與火兒相攜離去。
二月時光,他們二人一直在衛國境內東奔西走。
給名爲小菲的女子送了嫁妝,給小陽那位少年送了匹駿馬,亦給一些老人留下健體丹藥。
有些他們露面攀談,有些則在暗中幫扶並留下家書,不曾冒然擾亂他們已恢復平靜的生活。
一個個鮮活事例,讓林奇亦在不住思考,這離別,究竟該如何看待,真諦又在何處。
直至最後,他猛然頓悟,或許這生死離別並非真的永訣,而是換了種形式相聚。
就如那位小菲姑娘所言,我會快樂嫁人,幸福終身,不是忘了他,而是將他永埋心底,爲他踐願。
亦如那位小陽少年言及,我會以爹爲榜樣,將來從軍殺敵,爹永遠激勵鞭策着我。
也有痛失愛子的老人嘆息,“吾兒以身報國,英靈長存,不負養育親恩。”
常言道生死爲大,就連生死訣別都是如此,尋常暫離何悲之有,何言所嘆
初時的林奇還會時常心潮起伏,到得後來,他已能掌控自如,並非他見多麻木,反是心境得到昇華,寧靜以致遠。
“沒有離別時的感傷,何來相聚時的歡顏”
火兒輕嘆道:“或許我們將來也會分開,這天下,就沒有不散的筵席,但只要能再見,也許,會變成珍貴美好的記憶,就如你與那位熙雯,我們繼續向西,你是想去找蘇絢麼”
“不”
在荒野中以步前行的林奇搖頭道:“我答應過娘子和她同去,自然不會食言,下一步,我要將這禁制磨除”
他散發出一股無往不前的氣勢,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