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魏斂,每每在他以爲自己已經瞭解他的時候,他又做出一些讓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比如魏斂方纔同他交談中,他是如何以一敵百以少勝多,如何出奇制勝,當魏斂認真談論這些的時候極有魅力,這樣一個人很難讓人拒之於千里之外,哪怕是他,也忘記了兩人敵對的關係,想將他引爲知己好友。
可他一句戲謔的“心疼”二字,頓時就讓鬱江離清醒了過來。
他頓時就想起了此人玩弄權術和算計人心的一面。
若魏斂繼續以這副端肅認真的模樣同他閒談,他或許就這樣走入他的陷阱裏了,可他偏偏又要在他快要沉浸其中的時候逗弄他幾句,似乎在刻意提醒他,他魏斂不是什麼按常理出牌的正道君子,他同時又是危險的。
在這樣一個人面前,鬱江離萬萬不該放下自己的戒心。
可是……可是這人除了喜歡算計人的缺點,其他方面卻又處處得他喜歡。
明知該防備該遠離,卻又控制不住地想要跟他談論更多。
他陷入這種複雜矛盾的心情之中,糾結煩悶得恨不得從未認識這樣一個人。
這樣的魏斂,如何不令他又愛又恨?
小糖聽到這句“又愛又恨”之後,變成了一顆驚恐糖。
“鳶鳶,氣運子這話這怎麼聽起來有些怪怪的呢?
你有沒有覺得這句話出現的場景有一丟丟不對勁兒?”
“沒什麼不對勁兒,他想同我做知己好友,卻又不得不防備我;他欣賞我的才華,卻又忌憚我的陰謀詭計;當初我那一箭差點兒殺了他,可後來我偏偏又救了他一次。
這麼一揉雜,他對我的感情不就是又愛又恨?”
小糖聽到南鳶的話,茅塞頓開!原來如此,剛纔它差點兒就想歪了。
它就說嘛,原世界裏的鬱江離雖然無心男女之情,一心一意搞事業,但最後一統天下之後也是按部就班地開了後宮的。
那些女人還給他開枝散葉,生了不少孩子,所以氣運子男主絕對不可能有斷袖之癖。
南鳶跟小糖說的句句通透,但實則他此時看向鬱江離的眼神,是有些深沉的,眼底藏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東西。
有些事情還是偏離了他算計好的軌道。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鬱兄恨我什麼?
可是因爲當日寨子裏的那穿心一箭?”
南鳶問道。
鬱江離原本神色放鬆,聞言卻陡然緊繃,捏着酒杯的手指也驀地一收。
又來了,提什麼不好,偏偏提他最不想提的事情。
南鳶捕捉到他異樣的神色,微微頷首,“這果真是讓你最恨我的一件事。
雖然你理解我的做法,但傷在你身上,除非聖父,否則你很難不介意。”
鬱江離神色鎮定地道:“你既知道,爲何又一定要說出來?”
“魏斂,當初我差點兒命喪你手,但後來卻爲你所救。
此後,我們兩不相欠。”
南鳶挑了下眉,“哦?
這麼說來,鬱兄今日前來,是想跟我毀約的?”
對於此事,鬱江離來之前便有斟酌,他搖了搖頭,“不,只是當初的一箭之仇跟後面魏兄的救命之恩兩相抵消。
我欠魏兄一個人情,只盼魏兄不要挾恩圖報,讓我做一些我不能做之事。”
南鳶的臉上直接寫了兩個字:做夢。
“鬱江離,我的救命之恩可不是那麼好抵消的。
當日,救你是實打實的,殺你卻是慘了水分的。
你好生回想一下,當初我射你那一箭當真是衝着你心窩去的?”
鬱江離猛一下瞪大了眼。
那一晚的畫面曾無數次出現在鬱江離的夢中,即便中箭初始模模糊糊,後面他卻越來越清楚。
雖然那一箭對着他後心窩的方向,但他那日若不回身去接那一箭,那一箭其實只會射中他的肩膀,要不了他的命。
可是鬱江離從未想過是魏斂要放過他。
一開始他並不知道魏斂箭術好,後來就算知道了,他也以爲是那一晚夜深看不清,以至魏斂失了準頭。
南鳶用一種在鬱江離看來大概是嫌棄他蠢笨的眼神看過來,繼續解釋道:“鬱兄,你便是回身去接那一箭,也該稍稍躲一躲。
但凡你躲了,那第二支箭也射不中你的胸口。”
鬱江離回想自己當時的反應。
他似乎的確是可以躲的,只是不能完全避開。
要麼他被箭矢射中,射中的不是要害之處,要麼他以內力灌於掌上,劈斷那一支箭矢,毫髮無損。
他下意識地選擇了後者,結果,他賭輸了。
他未能料到那一箭之後還有一箭!雖然當日的情況確實如此,但鬱江離並未完全相信南鳶的說辭。
沉默片刻後,他看向南鳶的目光甚至帶上了一絲犀利,“當真如此?
若非想要我的性命,你又爲何連射兩箭?”
哪有人連射兩箭,只是爲了射敵人肩膀。
然而,南鳶卻風輕雲淡地解答了他的疑問,“自然是爲了挫一挫你的銳氣。
好叫鬱兄知道,什麼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人有時候不能太過自負。”
鬱江離直視着他,想從他的眼裏看出點兒胡編亂造的痕跡。
南鳶毫不避諱地回視,“若想要你的命,早就要了,何必折騰那些?
你以爲我的軟骨散是什麼人都能用的?”
說到此處,南鳶突然問了句:“那般折騰,如今你的胃可還好?”
這一句意有所指,鬱江離先是一愣,隨即便神色大震,“你什麼都知道?”
南鳶呵呵一聲。
小糖覺得這一聲呵呵是大佬對小透明的不屑、藐視。
“在我的地盤,沒有什麼事情可以瞞過我的眼睛。
你做的那些蠢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鬱江離,我若是不想放你走,你被困在寨中十年二十年都走不了。
是你自己太折騰了。”
鬱江離欲言又止,最後敗下陣來,與之對視的目光驀地移開,眼裏劃過了一絲狼狽。
原來是這樣麼……他介懷了這麼久的事情,到頭來,只是自作自受。
這一切竟都是他自己折騰出來的?
如此,他的確是不該恨魏斂的。
鬱江離恍惚了許久,不知何時,那一直被什麼堵着的胸口突然變得極其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