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又敘了多少別後的往事,說到高興處,龐涓附耳對孫臏說:
“實不相瞞,如今魏國的軍政大事,盡由兄決。
雖爲上將軍,但在魏王的心目中,比相國還喫香。
這回你來了,我一定給你安排個好職位,跟着哥哥享福吧”
孫臏微笑道:
“哥哥如今飛黃騰達,不負所學,日後更是鵬程萬里,可喜可賀。
可惜兄弟命賤福薄,難享富貴。
聽老師臨行之言,我日後還不知會遇到多少災難,命途多舛,令人不寒而慄。
若不是還有二十年後,師徒猶得相聚這句話,真不知能活到什麼時候。
所以見過哥哥和魏王就想回山,何況老師還說我的成就終在故土,可能魏王不會用我吧
其實,哪兒我也不想去。”
龐涓急了:
“休說傻話回去做什麼
對了哪兒也別去,就留在哥哥身邊。
做個大官,再蓋所府第,也要些漂漂亮亮的婆姨,讓你也嚐嚐溫柔鄉里雞頭肉的滋味,哈哈哈哈”
笑一陣,忽又嚴肅地說:
“大王最喜謙遜有禮,明日陛下見你,若問你所學,切勿滔滔不絕的說個沒完。”
哥哥的許諾,雖未必都投孫臏所好,但哥哥的熱情,卻又一次讓孫臏的心裏暖烘烘的。
走或留實在拿不定主意,在混沌中,他睡了。
接見後,魏惠王對孫臏的第一印象不算好,外觀上瘦弱單薄,就不如龐涓那麼威武雄偉;
談話時,言簡語慢,自稱不如師兄。
雖是謙遜,可也真沒說出什麼有價值的新鮮玩意兒來,一句話:
庸才與龐涓相差甚遠
不過,畢竟是孫武的子孫,名人之後,鬼谷子的學生,高枝之徒;
又經墨子推薦,牌兒太亮了,看在龐大將軍的面子上,賞個副將:
“給你打下手吧。”
龐涓跪下奏道:
“賢弟之才,勝我十倍,便任正職也不爲過。
但他是齊國人,初來乍到就封高官恐怕人心不服,會疑臣徇私偏護。
不如暫封客卿爲臣參贊軍事,待立功後再授實職也不爲晚。”
那“客卿”只是個虛銜,名分不低,卻無職無權。
魏王想想,大概龐將軍也知道自己弟弟不配當個混飯喫的角色,自然准奏。
回府後,龐涓嘆口氣:
“果然被賢弟猜中,魏王對你不太重視。”
便把研究的經過如實細說告訴孫臏。
孫臏對功名官職本就淡漠,所以並不在意,反讚揚哥哥立心爲公,深明大義。
龐涓卻不肯罷休:
“賢弟暫耐一時,只等有了機會,哥哥定要讓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從此,孫臏就住在龐府中,與龐涓籌劃軍機。
爲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龐涓單派了一個名叫福兒的男僮與一個叫萍兒的女僮侍候孫臏的生活起居。
孫臏本是貧寒出身,又在山中居住多年,根本沒有使奴喚婢的生活習慣。
所以,福兒、萍兒雖是侍候自己的“下人”,他待這二人卻如自己的師兄弟一樣。
從不以“主”自居,生活需他們幫忙,也都是用“請”。
坦率的說,對於生活習慣,他也很少用人侍候,這男女二僮婢,形同虛設。
這一天,龐涓請孫臏與自己同觀部隊的操練。
在閱軍臺上,按龐涓的指令,隨着傳令官揮動五色旗,各軍或進、或退,忽左、忽右。
似如蛟龍出水,突變波涌潮退。
令行禁止,動作整齊。
孫臏讚不絕口。
龐涓撫髯大笑:
忽問孫臏:
“賢弟,當時老師說要讓你幫他整理令祖的孫子兵法可曾傳授與你
此書世所罕見,不知有何玄妙”
孫臏微笑:
“那年我幫老師整理藏書,偶然翻出此簡。
老師說:
這是你祖遺下之物,本不欲流傳於世,今既有緣,你可以看看,但勿傳與外人,所以他沒當做教材,也沒授諸徒。
內容嘛,與其他兵法所述大同小異,獨到之處是主張隨機應變,不拘泥於古法、模式。
比如:
一字長蛇陣雖然最簡單,但隨着作戰形勢的需要,就可變化爲幾種陣勢。”
龐涓手遞過令旗:
“賢弟可否演練一次,讓愚兄長長見識”
孫臏接過令旗站起:
“你我兄弟,無所謂內、外,但弟也並不精熟,整亂了套,哥哥別笑話。”
說着下令擊鼓,揮動令旗,擺出“一字長蛇陣”解釋道:
“此陣看起來只是從頭到尾一支兵,但通過指揮則千變萬化。
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援,擊中則頭尾包抄,能使攻擊的敵人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最終被殲滅。
所以對最簡單的陣型也不可掉以輕心。
複雜陣型中所暗藏的玄機,就更不可勝數。
比如這一字長蛇陣立刻就變爲九宮八卦陣,瞬間便把攻入的敵軍包圍在陣內。
不識門戶的,非死即降,絕對衝不出去。”
說着,一揮黑旗,調一支部隊向“一字長蛇陣”發起攻擊。
果然,組成陣型的那支部隊如長蛇般扭動頭、尾,隨令而動。
剎那間各就各位,變爲“九宮八卦陣”把攻入的“敵軍”團團包圍。
只見陣內旌旗招展,門戶萬千,被圍的部隊在陣內胡亂衝撞,卻處處遭到攔截堵殺,找不到出路
龐涓看了,心中暗暗喫驚,嘴裏卻讚道:
“此陣果然奧妙無窮,不知可有破法”
孫臏笑了:
“一動一靜,一生一克,既擺出,就能破。
似此陣當前軍被圍後,只須派預備隊從傷門殺入與前軍匯合,直搗中央戍己土。
待其施援時,再從生、景二門殺出。
就能把這一字長蛇陣截成三、四段,使其混亂,各段自顧不暇。
喪失攻擊力,豈不就被破了
但陣有定勢,運用無定法。
兩軍對敵之際,還要看各人的心機、悟性和部隊的素質,才能決定勝負呢。”
“類似這種能變之陣,書中還記有多少”
“懂得原理、掌握住規律,凡陣皆可變。”
龐涓不禁失聲:
“賢弟之才,愚兄不可及也。這孫子兵法可否讓愚兄略窺一二”
孫臏道:
“原書已被老師收回,弟的心力不如兄,記不太全,記住多少說多少吧。
只是”
因爲他忽然想起老師的囑咐:
“不可輕傳於人。”
但又一想:
龐涓與自己情同兄弟,該不算“外人”吧便又把“只是”嚥了回去:
“須容我仔細回憶一下,儘可能完整抄錄下來。”
雖然沒有拒絕,但他那支吾猶豫的神態,已被龐涓看進眼中:
“這小子若死抱着不傳外人的師命不放,便是抄出來也是缺胳膊少腿,甚至真假難辨。
看來,光靠友情不行,想讓他感恩戴德掏真心,還得另上手段”
心中不喜,面上便現慍色,又胡亂說幾句,龐涓便下令收兵。
孫臏竟茫然不覺,回去後便開始回憶兵法的內容,力爭給哥哥一個全貌。
其實已把他的理解融會貫通有所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