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敵軍從這面很難爬上來。
但是,商鞅卻必須爬下去
用哪種方式呢
面對山坡縮着爬
眼睛看不到下去的方向。
但背朝山坡更危險,稍有失誤就會倒栽下去,而且看着下方,實在眼暈。
躊躇許久,又幾次試驗,最後決定還是往下縮。
縮幾步,回頭看看,調整方向,這樣比較安全,可就比上山慢多了。
眼看日已偏西,估計還有少一半的路程,天一黑就沒法行動。
但懸在半山腰,無處藏身,等不到天亮非掉下去不可,必須加快速度。
心中着急,難免慌了手腳。
一不小心,手沒把準石縫,腳下一滑,便順着山坡滾了下去
趙良回到商於後就着手進行應變準備,主要是積聚武裝力量。
可惜商鞅在這方面也自釀了一杯苦酒,按“商君之法”規定:
私人及私人受封領地時,除刀槍弓箭等便攜式武器外,不得製造、儲存盔甲、戰車等重要軍械。
而在正規作戰中,缺乏重武器裝備就很難取勝。
由於“訐告、連坐”等法律在商於之地也運用,趙良不得不搞“地下”活動。
非常隱蔽地招募武士、製造武器。
不過也有好處:
因爲都是以“結拜兄弟”的方式發展力量,所以弟兄們之間的感情深厚。
不但個個英武豪壯,也保證忠心耿耿,雖少卻精。
最大的問題還是武器少,連裝備一個小分隊都不足,又怎能同一個國家的武裝力量相對抗
面對這些困難,趙良不禁一聲長嘆:
“此誠所謂作繭自縛也”
以趙良的智力,已能預見商鞅的未來。
但“食人之祿,報人之恩;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是俠義人格的基本準則。
趙良或許還夠不上標準“俠義”,卻也不是那種狗彘不如的小人。
既在灸手可熱時居其門下,就不能到他冰消瓦解時撒手不管。
明知不可爲也要勉強爲之。
所以在積極爭取的同時,也做了最壞的準備。
把商鞅一個妾生的小兒子偷偷接出咸陽祕藏遠方。
秦孝公薨的消息傳來,趙良立即帶了十幾個弟兄沿着估計商鞅可能逃歸的路線去接應。
趙良實在是太聰明瞭。
他不僅預計到大小道路和各關口都會被封鎖,還能洞察到商鞅的處境和心理活動。
知道商鞅一定會從最險峻的山嶺翻越。
因此就如遇險約定的那樣,竟直找到墜崖處,把萬幸被樹攔掛的商鞅救了下來。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商鞅是隻身逃出,並且如此狼狽。
望着血肉模糊,只剩半口氣的昔日“商君”,趙良不禁鼻子一酸,哭叫了一聲:
“老師”
便急忙施救。
把商鞅喚醒後,擦洗、包傷、換衣、喫東西,總算讓他恢復了“人”的扮相。
但雖然到了關外,這一帶卻已被商鞅設計從魏國奪給秦國,商鞅不可久留。
三十六計,還是走爲上策。
但是,往哪兒走呢
商鞅還想回商於。
憑藉那十五城以圖東山再起,他仍然相信自己的能力比公子虔那些人高得多,足以擊敗他們。
趙良卻不同意:
“今非昔比,是您自己爲他們奠定了基礎,使秦的綜合國力得到巨大提高。
他們不必操心費力,只要繼續執行您定的法度,就能輕易地打敗您。
而且按照您的規定,既限制了我們籌集武器,又使當地民衆絕對服從中央,不會幫助您同國君作戰。
咱們要人沒人、要武器沒武器,拿什麼打勝仗
一旦大軍包圍,就只有被人家甕中捉鱉,還是逃到外國去比較保險。”
當初爲秦國可說是不遺餘力,以至把自己今天的退路全都堵死,趙良說得對:
真是作繭自縛啊
要去政治避難,目前只離魏國最近,一行人便晝伏夜行趕奔大梁。
且喜在秦國境內還沒遇到什麼麻煩,不料進入相對寬鬆的魏國,半路上就被查明身份。
而且等待接見的,是龍賈大將軍。
一打照面便是一聲怒吼:
“衛鞅,你要往哪裏走”
商鞅尷尬地笑笑:
“與故舊們相別太久,挺想念的,就回家來看看。”
“呸”
龍賈恨不得把口水全都啐到他臉上:
“你本衛國棄兒,靠魏國的撫養才長大成人。
不料狼子野心竟叛逃入秦,詭詐成性,又騙奪我西河,強割我河東。
如此背恩忘義,豬狗不如的東西。
既被秦逐,還有臉再見我魏人”
龍賈破口大罵,盡揭商鞅有負於魏的醜底。
當秦國的官兒可以用各爲其主來解釋,要到魏國來避難,商鞅便理屈辭窮了,只能聽着。
公子卬被俘後,只有兩條路:
一是投降,一是被割去雙耳任人獻俘於秦闕,受盡凌辱。
在商鞅的苦勸下,權衡利害,他選擇了投降。
儘管商鞅給他的待遇還不錯,但終因自己受騙誤國,愧疚憂鬱以致吐血而死。
死前留下遺囑:
以白木爲棺殮,上書“罪人卬”,送回魏國以向魏人請罪。
魏國哀其愚直,憐而諒之,素衣迎其柩,對商鞅則恨之入骨,睡前都禱告:
天哪快降禍於鞅吧
商鞅也知道自己對魏的行爲已傷透了魏國人的心。
就算魏王肯收留,魏國的百姓也會把自己撕成碎片,生吞活剝
不由又是一聲長嘆:
“天不絕人人自絕,是我自己把條條大路都封死了”
還是自釀的苦酒自己喝吧
魏國不留,到哪兒去呢
韓受的凌辱不次於魏,而且力弱,也庇護不了自己,最有希望的是楚國。
但隨行的勇士們聽了龍賈的控訴唾罵,商鞅又都默認,便認爲他是個品質惡劣的小人。
不值得爲他賣命,一鬨而散。
身邊只剩下趙良。
正悽楚間,龍賈又令軍隊把他倆包圍:
“奉秦王令,送你回秦”
原來新秦王已通知各國,商鞅所至之處,立即遣返,否則就是與秦爲敵
魏國既不願與秦結仇,更何況他本就是魏國的仇敵
趙良無奈,只得悄悄告訴商鞅:
“且隨他去,伺機再逃。”
不料龍賈很機警,雖沒捆綁,監視得卻很嚴密,根本不允許他們自由活動。
數日之間便來到邊界,龍賈冷冷地說:
“我們不殺你,走進去面對秦人吧”
司馬錯已率五千鐵騎等待多時,一揮手便把商鞅二人團團圍住。
商鞅終究是商鞅。
站在司馬錯的馬前,既不驚慌,也不搖尾乞憐,仍然保持着“一人之下”的左庶長的氣度:
“司馬將軍,本爵令你保衛宮廷,爲何擅離職守”
需要翻譯一下,意思是:
司馬錯,我讓你封鎖宮門發動政變,爲什麼卻跟他們合夥來捉拿我
但旁邊有趙良,到這時他也不願明說。
司馬錯更不想在人前公開他倆之間的祕密,而且也難以向他解釋背叛的原因,便打起官腔:
“嗣君已宣佈您是叛臣,做爲軍人,我只能服從最高指示。”
商鞅冷冷一笑:
“司馬錯,你真相信我是叛臣”
因爲司馬錯曾向他宣誓效忠。
司馬錯回答也很巧妙:
“遵照您的教導,我們必須相信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