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謹歌打開了牀頭燈,他垂下頭,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爲這一切只是自己做得一場夢。
但是所有的畫面,聲音,以及那熊熊燃燒的烈火,都無不在告訴謝謹歌,那一切並不是一場夢,而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他的腦海裏,多出了很多畫面,而這些畫面不屬於這個時代,全是與七十多年前的事相關的,他擁有了謝謹的全部記憶。
謝謹從小到大所經歷的一切,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腦海裏,而這其中,還包含着謝謹對於沐漾那有些矛盾的,說不出算是愛還是佔有慾的感情。
但謝謹歌又很清楚,即便他擁有了謝謹的所有記憶,他也還是謝謹歌,還是他自己。只是或許不可否認的是,他到底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
因果循環。
大抵便是如此吧。
姑且算是他的上輩子,幹了既瘋魔又偏執的蠢事,害得沐漾被活活燒死,害得老管家也因他的任性而喪命。
所以謝謹說,讓沐漾來找到他。
所以這輩子,他和沐漾糾纏不清。
所以上輩子被他牽連的老管家,這輩子躺在了醫院裏。
很荒謬,很狗血,也很可笑。
但是謝謹歌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他說不出來自己此刻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小謹……”謝謹歌聽到沐漾的聲音,沙啞的……乾澀的,是被烈火灼燒過的結果,“記起來了嗎?”
謝謹歌抿着脣,悶悶地應了一聲。
沐漾是瘋子,而他現在知道了沐漾爲什麼會成爲瘋子,罪魁禍首是謝謹,或許也是他。
沐漾似乎知曉謝謹歌此刻的複雜情緒,他將手放在謝謹歌的肩膀上,輕輕將他黏在臉頰的髮絲整理好。
他的手指是冰涼的,惡靈沒有體溫。
而謝謹歌的臉頰有些發燙,被沐漾的指尖觸碰到之後,生理性的顫慄了一下。沐漾見狀,輕輕笑了一下,“沒事的。”他說着,也不知這話對於現在的小謹來說算不算是安慰。
謝謹歌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偏過頭看向了坐在自己身側的沐漾。在牀頭燈那有些昏暗的光暈照射下,沐漾的面部輪廓更顯凌厲和清俊,本就沒有一絲血色的皮膚也顯得更加蒼白。
“小謹,我說過的,一直是你。”沐漾道。
謝謹歌沒有說話,依舊是盯着沐漾,他漆黑的眼睛裏浮現出一抹思索,漂亮的眸子彷彿要直直的看進沐漾的內心深處,洞察出他裏面藏匿的一切。
沐漾的眼睫微眨,任由謝謹歌看着自己,他知道謝謹歌是在思考,所以也就選擇保持安靜。
牀頭櫃上的鬧鐘,那分鐘正平穩的移動着,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聽着這有節奏的聲響,謝謹歌也將情緒慢慢平復了下來。
他放在腿上的手,緊了緊,隨即又鬆開了,如此往復了兩次之後,在沐漾的凝視下,謝謹歌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的嘴脣微微翕動着,十分認真的說道:“沐漾,即使我記起了過去的事,但我現在是謝謹歌。”
“我知道。”沐漾點頭:“你是謝謹歌……”說完這一句話之後,沐漾不等謝謹歌回話,就又補充了一句:“但你也是我的小謹。”
謝謹歌抿了抿脣,沒再就這個問題繼續與沐漾爭辯,雖然他現在找回了記憶,但是有一點卻還是有些不明白,是關於謝謹身份的。
沐漾說道:“你六歲之前的記憶是空白的。”
“嗯。”謝謹歌無論怎麼回憶也記不起六歲之前的事情。
“小謹,你該想到那兩個字。”
“什麼?”
沐漾盯着謝謹歌的眼睛,用低沉而又沙啞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說道:“穿越。”
“穿越?”謝謹歌腦光一閃,瞬間明白了沐漾所要表達的意思。而一些被他忽略的不合理的細節突然就解釋得通了。
譬如爲何謝謹明明不是謝家老爺的親孫子,謝家老爺卻待他比親孫子還親,甚至溺愛到了極端。
那是因爲謝家老爺早年得了一場大病,有道士算出了謝家會有災難,只有招魂一縷八字與謝家死去的小孫子一模一樣的魂靈,謝家老爺的病方可化解,謝家也會百年順遂,事業興旺。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在他六歲的時候,意外以靈體的狀態去到了民國,然後就以謝家小少爺的身份長大,接着在南揚戲班遇到了沐漾。而等自殺死亡之後,靈體也就順勢脫離,迴歸本體,不過記憶卻因此缺失了。
“所以你是小謹,我不會認錯。”沐漾說道。
“我從地獄而來,兌現承諾,想到你。”
“沐漾……”謝謹歌喊着沐漾的名字,他抿了抿雙脣,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問出了一句:“你恨嗎?”
“恨?”沐漾輕笑,“我當然恨,但是…”他擡起手,輕輕撫摸上謝謹歌的臉頰:“我也愛你。”
謝謹歌撫開沐漾的手,十分認真的說道:“沐漾,我是謝謹歌,雖然屬於謝謹時的那些記憶會影響我,但是他只會是我記憶的一部分,也只能是我記憶的一部分,所以沐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沐漾低低地應了一聲,讓人聽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到底是怎樣的。
謝謹歌也沒有再多說,他自己也需要一些時間好好想想接下來的打算。
在謝謹歌看來,屬於謝謹的記憶只能算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就算謝謹與沐漾有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但也不代表他必須要跟沐漾相愛。
更何況,謝謹對於沐漾的喜歡,真要追究起來其實並不能算是深愛。而這並非是謝謹歌所自認爲的,因爲謝謹就是謝謹歌,所以謝謹歌清楚。
懺悔,佔有慾,悔恨,以及性格中的驕傲讓謝謹選擇了以那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喜歡沐漾,即使沐漾死了,也不願意放過他。
想到這,謝謹歌再次嘆了一口氣,他收回看向沐漾的視線,從牀上起身,朝着浴室走去。謝謹歌知道自己和沐漾的想法不同,在短時之間也不可能達成一致,他們彼此誰也說服不了。
因爲那不算夢魘的夢魘出了一聲的汗,溼淋淋的汗水黏在身上讓謝謹歌很不舒服,所以在意識到兩人沒辦法說通之後,便乾脆暫時放棄了,選擇儘快將身上的汗水擺脫掉。
沐漾看着謝謹歌離開的背影,眼眸深了一分。
不過很快,不知是又想到了什麼,他脣角微勾又笑了起來。沒關係,沐漾想着,他和小謹有的是時間。
更何況,現在小謹已經記起了過去,就算他表面上不承認,沐漾也很清楚,謝謹歌到底還是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對他冷淡了。
這樣,也就夠了。
剩下的,他會在往後的時間裏,慢慢讓小謹接受他,讓小謹徹底習慣他的存在。
******
第二天一早。
謝謹歌洗漱好之後便直接出了門,在小區樓下買好早餐,一邊喫一邊走向了地鐵。謝謹歌喫的速度很快,掐着時間點喫完之後,剛好到地鐵站。
已經起的早,地鐵並不是很擠。
謝謹歌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的鴨舌帽,臉上戴着口罩,坐在第二節車廂裏,低頭看着手機。
他看得仔細,並沒有注意到周圍有兩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正在討論他———
“好帥啊!李妙,你看他那手,絕了!真得絕了啊!”說話的女生是兩個女生中個子更高的,名叫張穎月,留着一頭亞麻灰長卷發,畫着十分精緻的妝容。
她是b站的一位up主,平日裏專門分享一些化妝技巧的,粉絲十幾萬。在某音平臺上也有近八萬的粉絲。
另一位被她叫做李妙的女生,體型要稍微胖一些,不過臉圓圓的,標準的圓臉,顯得十分可愛。
這李妙是一位站姐,粉的偶像恰好是當紅的流量小生薑宇。這兩日微博上討論得很火的正是姜宇與謝謹歌的事,作爲一名合格的站姐,在自家偶像親自下場之後,李妙自然也把謝謹歌關注了,並且還將那很火的預告片看了不下二十遍。
她雖然不算是手控,但是看到好看漂亮的手自然也會多看幾遍,所以此刻,在聽到張穎月這麼說以後,便把目光落到了不遠處一個人坐着的男子身上。
她盯着這男子的手,越看越覺得好看,越看也越覺得熟悉。能作爲姜宇最大應援站的站姐,李妙的觀察力十分敏銳,且記憶力很好。
“我怎麼覺得這雙手……我……好像見過?”她用着有些猶豫的語句,然而語氣卻越發肯定了。
“什麼意思?”張穎月有些沒明白,正準備繼續追問,結果李妙卻突然啊了一聲,有些激動的抓起了她的手,“我知道了!我記起來了,是謝謹歌!”
“啥?謝謹歌是誰?”張穎月並沒有看微博。
“就姜宇,姜宇的朋友!”李妙眼睛都亮了,她看向謝謹歌。而謝謹歌,也因爲聽到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而正好朝着李妙這邊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