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裴嶼如此心細,又怎會注意不到無歌舞助心單調呢。不過是尋常歌舞,實在難以與這縹緲山色匹配,所以纔將歌舞都撤了,只以湖光山色助興。
不過,他見識過顧菲兒的舞技,自然也深覺她的舞姿可以爲這山色助興。
只聽柳念雪道:“既如此,菲兒舞技出衆,不如就有菲兒先請吧。”
顧菲兒站起身,自是一臉當仁不讓,“這身衣服不方便,姐姐容菲兒先去換一身。”罷,便先退了下去。
在場只有蕭遠和趙旻不曾見過顧菲兒跳舞,見她如此篤定,趙旻不由感慨道:“看來,顧姐當真舞技超羣。都不曾準備,竟然也能如此篤定。”
柳念雪笑道:“數月前,我曾在公衆宴席得以相見,確實是驚爲人。”隨即又轉向裴峯,睨了一眼,笑問:“不知陛下,以爲如何啊?”
裴峯見柳念雪眉眼間略有醋意,笑道:“歌舞確實極佳。只不過……朕向來無心歌舞,不曾放在心上。”
柳念雪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幾人又閒談了片刻,顧菲兒已經換好了舞衣前來。
只見顧菲兒走到裴峯和柳念雪面前,福了福身,道:“陛下,姐姐,菲兒獨舞,未免單調,總要有個伴奏吧。”
柳念雪微微一笑,“不如,就讓姐姐爲菲兒彈琴助興,可好?”
“本來是極好的,只不過,今日是姐姐的生辰,怎可勞煩姐姐。”顧菲兒一邊着,一邊走到裴嶼身邊,道:“不知可否勞煩靜王殿下?”
柳念雪神祕地笑了笑,心想着,這丫頭可真是一個機會都不容錯過呢。
裴嶼站起身,對顧菲兒抱歉地作了個揖,道:“顧姐,在下不善音律。再者,在下並未有所準備,恐累了姑娘之舞。”
顧菲兒嘟了嘟嘴,並不打算就此放過裴嶼,“早就聽聞,靜王殿下的蕭聲,乃是下一絕。難道是嫌棄菲兒舞的不好,配不上殿下的蕭聲。”
裴嶼剛想繼續請辭,又聽柳念雪對着裴峯道:“陛下,原來靜王殿下擅蕭。陛下可曾聽過?”
裴峯笑道:“朕自幼與皇弟一同長大,自然聽過皇弟的蕭聲。”當然,這是很多年前了,只是當年裴嶼尚且年幼,蕭聲已是名動京都。
裴峯見柳念雪如此期待,便對裴嶼道:“皇弟,朕也許久不曾聽過皇弟的蕭聲。不如,就勞煩皇弟吹奏一曲吧。”
既有了聖喻,裴嶼自然也不能再做推脫,只能應下,“如此,臣弟就獻醜了。”罷,便命人前往靜湖苑取蕭。
裴嶼擡起頭,只見柳念雪對着他身後的顧菲兒微不可查的使了個眼色。
雖看不到顧菲兒的表情,可他能感覺到,顧菲兒此刻甚是高興,步履輕盈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等着裴嶼的蕭。
裴嶼嘆了口氣,這兩個女人,到底達成了什麼奇怪的協議?爲何,好像和自己有關……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柄竹蕭便被奉到了裴嶼面前。
這蕭一看便是上好的竹子所制,赤紅油亮,周身顏色均勻,並無半點斑痕。
裴嶼取過蕭,隨意吹奏了幾個音,點零頭,對顧菲兒道:“不知顧姐,想要什麼曲?”
“無妨,靜王殿下隨心而奏即可,什麼樣的曲子,菲兒都可以舞。”
她是認真的,想讓他看到自己舞動傾城的一面。
他愣了愣,若非對自己的舞技絕對自信,是不可能提出這樣的要求的。
略沉思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到顧菲兒身邊,將顧菲兒請到了亭邊的空地。
而他自己,又走了幾步,站在石階上,問道:“顧姐,可否開始?”
顧菲兒見他立在石階上,背後便是翠綠和遠山,一時間只覺得他遺世獨立,人之姿。
聽他問到自己,顧菲兒垂下眼,長吸了口氣,背對衆人,擺開功架,對着裴嶼點零頭。
蕭聲悠悠而起,顧菲兒隨着蕭聲輕甩水袖,隨音而舞。
這曲子,顧菲兒沒有聽過。不過,她素善舞藝,即使是不曾聽過的曲子,也是信手拈來。
可這曲子,柳念雪卻聽過。
顧菲兒舞的嬌媚,席上衆人,不禁都被她的舞蹈所吸引。只有柳念雪,此刻,正望着石階上的裴嶼。
這曲子,是雪國的舊曲,名喚相思蟹,這是她以前最喜歡的曲子。
只因她的父皇和母后,月下合奏時,常常用這隻曲。這曲子奏的是一對情人,遙遙相望,雖不可時時相伴身旁,卻此志不渝、情比金堅。
更難得的是,這曲子雖是盡訴相思,曲中卻沒有哀怨之意,反而皆是情人間的纏綿之情。
所以,柳念雪的父皇和母后,很喜歡這支曲子。她少年時也常常哼唱。
這或許,是個巧合。不過是她與裴嶼,恰好喜歡同一支曲子。只不過,聽着這曲子,她有些移不開眼。
裴嶼彷彿知道柳念雪此刻正在望着自己,有意無意間微微轉頭,與她四目相接。
這一刻,柳念雪突然一愣,只覺得裴嶼的那雙眼,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轉眼望向顧菲兒,不再看着裴嶼,逃避了那雙洞察一切的眸子。
可那曲子,彷彿不容她逃避一般。原本的悠遠清揚,片刻間便轉爲熱情激烈。隨着曲調的變化,顧菲兒的舞也變得火熱了起來。
她的舞彷彿融入靈魂一般,想着這是他吹奏的曲,只覺心中的相思,並不比曲中的少。舞隨曲動,她的那顆心也在隨他而動。
一瞬間,曲與舞一同戛然而止,驚詫座下衆人。
這樣和諧的曲和舞,這樣的整齊,沒有人敢相信,這竟然是一支根本沒有排演過的,隨性之作。
顧菲兒轉過身,對着裴嶼得意一笑。她就是要讓他知道,無需什麼排練,她與他就是可以如此合拍。
裴嶼也對着顧菲兒微微一笑,卻與她想要的截然不同,他笑得禮貌而平靜,不似她,連眼神中都帶着火。
她有些失望,卻並不氣餒。好歹,這是她跨出的第一步。
想到這裏,又有些鼓舞,蹦躂着到桌前坐下。面前,是柳念雪方纔命人爲他們倆涼着的茶水。
顧菲兒拿起杯子,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喘了口氣,便對着柳念雪笑道:“姐姐,菲兒跳的可好。”
柳念雪見她如此高興,也覺得高興了起來,道:“菲兒自然跳的極好。”
顧菲兒輕瞟了一眼裴嶼,對柳念雪笑道:“那也得靜王殿下的曲和得好。”
裴嶼微微一下,“顧姐客氣了,王不過隨便一曲,顧姐武藝超羣。”
得了裴嶼的讚揚,顧菲兒心中自然高興,低着頭,羞澀地笑了。
“皇弟方纔的曲子極好,不知是什麼曲?”裴峯問道。
他方纔注意到,裴嶼的曲子,是他從來沒有聽過,不過隱約間不知爲何又好像有些熟悉。
“這曲子,是臣弟少年時,曾聽一位故人哼唱。臣弟尋訪多年,才得了曲譜,今日斗膽在皇兄面前獻醜了。”
裴嶼的輕描淡寫,但這曲子卻真正是他花費了大功夫纔得到的。
當年,他不過聽過一次,即使牢記心中,依然擔心有所勘誤。便下令,讓府中樂師記下曲調,四處尋訪。
這一尋訪,便是整整五年,才找到能寫下這首曲子的樂師,得到了曲譜。
罷,他瞟了一眼柳念雪,只見她垂着眼,不爲所動,似乎只是聽着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顧菲兒一直盯着裴嶼,自然沒有漏掉他此刻的眼神。她抿了抿脣,要想法子引開裴嶼的注意。於是,便對趙旻道:“趙姐,我舞完了,輪到趙姐了。”
趙旻被突然叫道,有些爲難,“可屬下,實在不像顧姐這般能歌善舞。”想了想,又道:“不如,屬下爲貴妃娘娘舞劍助興吧。”
罷,提劍起身,對着衆人拱手。
顧菲兒玩心重,以前又甚少有機會看人舞劍,自然拍手叫好,又道:“可沒有曲子,舞劍也單調啊。”
裴嶼笑道:“不如,就讓王再吹一曲吧。”
“不行!”
“萬萬不可!”
顧菲兒和趙旻都想到對方會立刻拒絕,不由疑惑地望了對方一眼。
顧菲兒心中自然是有自己的心思,她可不希望裴嶼爲別人伴奏,何況,還是個女人。
趙旻沒有那麼多心思,抱拳道:“屬下怎敢請靜王殿下煩勞,舞劍無曲,也是無妨。”
她英姿颯爽,毅然起身,走到亭旁。
正要拔劍之際,只見蕭遠轉身對裴嶼道:“靜王殿下,可否借蕭一用。”
“蕭太醫自便。”
蕭遠取過竹蕭,也不起身,仍坐在位上,一曲將軍令便躍然而出。
趙旻出身軍武世家,自然對這支曲子極爲熟悉。寶劍出鞘,劍音與蕭聲融爲一體,雄渾有力,英姿勃發。
若方纔顧菲兒的舞,柔媚動人,盡是女子的柔情蜜意。那麼此刻,趙旻的劍,便是英姿颯爽,盡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大氣。
若裴嶼的蕭聲,相思滿溢,情深義重。那麼此刻,蕭遠的蕭聲,便是瀟灑悠揚,灑脫不盡。
一曲終了,還劍入鞘,盡是瀟灑。而此刻,也暗了下來,若非亭中燭光璀璨,早已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