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數十士卒不顧前方勝負未定,層層包圍了大帳,可一見到趙旻押着柳屹出來,一時間都沒了方向。
“去牽兩匹馬來,只要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們的三殿下必然無恙。”
牽?還是不牽?
士卒們面面相覷,無人下令,若真放走了敵國俘虜,由誰來擔待?
可誰又不知道,這三殿下是陛下面前的紅人,若是有了閃失,又由誰來擔待?
“去牽馬!”一聲令下,便立刻有兩個士卒跑去牽馬。
是個女人的聲音。
裴峯擡頭遙望,卻見一個身着戰衣的女子自戰馬上一躍而下,如同一道驚鴻劃過天際。
他瞬間就明白過了,恐怕眼前的女子,便是南昭大將軍歐陽馨。
不錯,一個女人,卻是南昭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將。
而這位女將軍,此刻不在後方督戰,反而親赴前方。
看來若非受了君令而來,便是前方戰局有變。
或許,趙旻帶來的人,反而有了奇效?
裴峯心中想着,雙目卻十分警覺,在離開此地之前,他不能有分毫疏漏。
柳屹輕笑了一聲,他沒想到歐陽馨竟然不借機要了自己的性命,反而要救自己。
女人啊,到底還是心軟,成不了大事。
“歐陽將軍,他們不會殺我的,快將裴峯拿下!”
趙旻沒想到柳屹刀架在脖子上還如此大膽,忙又將劍緊了緊,“閉嘴!柳家弟弟,姐姐我不可不想沾上你的血。”
歐陽馨並不理會柳屹,戰馬已到,她親手握着繮繩交給裴峯。
“大齊皇帝陛下,本將可以放你回去。不過,希望您能答應本將一個要求。”
“歐陽將軍但說無妨。”
歐陽馨愣了一下,但隨即便明白過來,對方對自己已然是瞭如指掌。
“希望大齊皇帝陛下回國之後,能不再攻打我南昭。”
“將軍似乎搞錯了,是貴國動手,朕不過是無奈之舉。”
“本將會勸說陛下,彼此相安,依舊劃江而治。”
“將軍若能勸得動貴國皇帝,恐怕朕也不會在此了。”
歐陽馨低下頭,微微皺眉。
“不過將軍放心,若貴國皇帝當真願意,朕並無拒絕的道理。”
歐陽馨感激一笑,對裴峯抱拳道:“如此甚好,還請陛下放過三殿下。他是我國貴客,不容有失。”
“他是我國叛徒,朕自然要帶他回去。”
歐陽馨皺了皺眉,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的裴峯並不安全,只要自己一聲令下,他甚至可能命喪當場。
可歐陽馨不明白,爲什麼他絲毫不怕,莫說是討價還價,竟然是分毫不讓。
不過,留下柳屹在南昭,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歐陽馨的眸子閃爍了一下。
這一下可沒有逃過柳屹,此刻他終於有些着急了,可趙旻手中的短劍已經緊緊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動便是一道口子。
劍刃太快,以至於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可緩緩留下的鮮血,卻帶來了一絲冰涼。
他不能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了,趙旻可不是裴峯,未必一定會對自己手下留情。
“歐陽將軍,你真的希望,將此人留在南昭嗎?”
柳屹看到的東西,裴峯怎會看不到。
歐陽馨被戳中心事,猛地一擡頭,對上一雙攝人心魄的鳳目。
那雙眼,彷彿洞穿了她的靈魂。
她忙低下頭,咬了咬牙。
轉身往自己的戰馬走去,跨上馬背,下令道:“衆人聽令!立刻鳴金收兵,隨我退兵!”
歐陽將軍的命令,自然是柳屹要緊的多。
沒有人再在意那把架在柳屹脖間的短劍,也沒有人在意背後的戰俘面前已經有了兩匹馬,隨時可以離開。
歐陽馨頭也不回地帶着衆人離開,戰馬揚起了一地的塵土,待塵土飄落的時候,便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趙旻見狀,一手刀劈在柳屹頸後將他打暈,拋在馬背上。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
裴峯點了點頭,與趙旻一人一騎,飛馳而去。
沒有人注意到,不遠處的草叢中,一雙銳利的眸子緊緊盯着兩人離去的方向。
他緩緩走出草叢,勾脣一笑,循着馬兒的足跡飛身而去。
可螳螂捕蟬,難道就沒有黃雀在後嗎?
男子放走了不久,便又有一蒙面人自林中閃身而出,往同一方向而去。
趙旻的營帳,設在一座小山之上,雖略醒目,卻好在身處高地,易守難攻。
一回營帳,趙旻立刻命人將尚未醒來的柳屹關押起來,隨後請裴峯入了大帳。
至於陛下,娘娘曾告誡屬下,只要找到陛下,就立刻護送陛下回京,片刻都不要耽擱。
請陛下稍事歇息,屬下這就去整軍,護送陛下回京。”
說罷,便要轉身出營。
“慢着。”裴峯說道:“皇后現在何處。”
趙旻立了半晌,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
咬了咬牙,纔回頭抱拳,“啓稟陛下,皇后娘娘有令,不可與陛下細說娘娘的下落,還請陛下見諒。”
其實柳念雪曾經教過她,只說是月戎大敗,才奉了裴昊之命前來支援。
只是,方纔已經被柳屹說破,她又是個不善說謊的,此刻早已亂了方寸。
“你到底是聽朕的,還是聽皇后的?”
裴峯的聲音並不響,可透着一股寒氣,只讓趙旻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陛下……”趙旻猛地跪倒地上,“求陛下不要爲難屬下。屬下,屬下實在……”
“靜王爲何在皇后身邊?”
趙旻一愣,擡頭說道:“靜王只爲保皇后娘娘萬全。”
不擡頭便罷了,這一擡頭,竟見裴峯眼中露出了趙旻從未見過的神情。
這到底是憤怒,痛苦,亦或是……嫉妒?
嫉妒?!她不敢看,立刻低下頭,怎麼可能……
“陛下,娘娘此番涉險,全爲了陛下……”
除了這句話,趙旻不知道自己此刻還能說些什麼。
“朕命她留在宮中,可她違抗了朕的旨意。”冰涼的聲音裏,透着一絲失望。
趙旻此刻戰戰兢兢,可卻不由得爲柳念雪抱不平,“陛下!娘娘爲了陛下甘陷囹圄,陛下爲何還要說娘娘抗旨。”
裴峯雙眸一眯,“你倒是對她十分忠心。”
趙旻一咬牙,說都說了,索性豁出去了。
“屬下向來感佩娘娘女中豪傑!”她猛地擡起頭,無畏裴峯眼中的戾氣,“自娘娘入宮,凡是何嘗不是爲了陛下和太子!
娘娘爲了陛下安危,寧願自己受苦!今日陛下說出這樣的話,屬下爲娘娘不值!”
“大膽!朕面前,豈容你放肆!”
“若非娘娘神機妙算,派屬下星夜趕往此處,陛下如今還在敵軍營帳之中!陛下太不講道理了!”
“你!”裴峯怒指趙旻,見她一臉無畏,反而更加生氣,“若非看在你是蕭遠夫人的份上,朕早就處置了你!”
“哼!門外這一萬人,都是屬下的親衛,屬下叫得動,陛下可叫不動!”
這趙旻,平日裏向來是個小心的,如今竟然如此大膽。
窗外傳來烏鴉沙啞的嘶叫,那聲音彷彿是撕裂的一般。
裴峯突然笑了起來,搖頭道:“罷了罷了,朕早就看出來,在你們這班人心裏,皇后可比朕要緊地多。”
趙旻見裴峯突然笑了,反而摸不着頭腦。
卻見裴峯繼續說道:“你去準備吧,不過,朕不能立刻回京。”
“那……那屬下?”
“你先下去吧,照樣整軍,裝作今夜就要拔營。到晚上必有揭曉。”
趙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裴峯嘆了口氣,搖頭坐了下來。
既然柳念雪不在京都,如今看來,自然是去了趙雲天營中,否則趙旻也不會趕來。
這是顯而易見的,可趙旻爲何不肯說呢?
消息對不上,此刻他聯繫不上京都,自然也沒辦法拿自己的兒子是問。
算了,有裴嶼在她身邊,至少她不會有危險。
他舒了一口氣,最重要的是將眼前的事先辦好,隨後才能啓程回京。
她說得對,他離開京都太久了,是時候回去了。不過,在這之前嘛……
裴峯心裏想着,不由得揉了揉眉心,恍惚間,總覺得柳念雪仍在自己身邊,爲自己排憂解難。
可一睜眼,卻只有空無一人的營帳。
他哪裏知道,此刻柳念雪既不在京都,也不在趙雲天帳內,反而在月戎帳內。
此時的柳念雪,日日算着時辰。
時間緊迫,她不希望自己將這個孩子生在月戎的大帳之中。
否則,難保這個孩子,她帶不回大齊。
她摸了摸肚子,只盼着一切都能如自己的謀劃。
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端看老天爺是不是賞她這個臉了。
她擡起頭,草原的星空,比她想象中的美得多。
可再美的星空,如今又有什麼意思,她哪裏會有心思欣賞。她嘆了口氣,身後傳來徐徐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