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寧侯府的別院裏,正在舉行一場小型的茶話會,與會的都是秦淮舊院曾經的名伎,陳沅坐在端坐在琴架前,邊彈邊唱。悠揚婉轉地歌聲從她口裏傳出,震撼着在場的姐妹們。
一曲歌了,陳沅喝了口水,歉然道,“很久沒有練習了,技藝竟已如此生疏了。”
一個珠光寶氣的少婦輕輕地拍着手問道,“這也是你家老爺教你的西洋歌嗎?雖有很多不合樂理之處,但意境卻是極好的,詞也寫得極美。”
一旁的柳如是揶揄道,“顧姐姐先前還說這些西洋歌曲是狗屁呢?這麼快就變成極好了?”
先前說話的正是秦淮名伎顧媚,早年間也是紅得發紫一樣的人物,不過自從嫁給兵科給事中龔鼎孳作妾以後,就基本上與老姐妹們斷了聯繫,這一次答應參加這場聚會,還是龔鼎孳鼓動的。
龔鼎孳雖然年輕,卻也做了十年官了,對如今的形勢頗爲了解,劉慧明掌管兵部,順帶改組了兵科郎,他快被架空了。做出此舉也是爲了向他表明態度,自己並無意與他爲敵。
或許是他隱藏得太好了,劉慧明一直把他當成對頭,逮到機會就狠狠地敲打一下他,其實劉慧明真的願望他了,他和張縉彥一樣,都是友軍。只不過,張縉彥是明目張膽的投靠劉慧明,他則是受崇禎暗示,專門負責守望相助的。
但是崇禎沒跟劉慧明說過,他一直摸不透他的態度,只好當政敵對待了。
顧媚嬌臉一紅,正要辯解,寇白門卻接話道,“柳姐姐,你在金陵時就喜好和顧姐姐鬥嘴,到了京裏還沒鬥完啊?”
柳如是柳眉一豎,笑道,“和橫波妹妹鬥嘴其樂無窮,怎麼可能鬥得完?”
一個姐妹也插話道,“柳姐姐不僅喜歡和橫波姐鬥嘴,和姐妹們都喜歡鬥嘴,而且今天火氣這麼大,是不是你家白頭翁沒把你服侍好啊!”
“也是,錢老爺都六十多了,怕是早不濟事了吧”,一個姐妹又在她的傷口上撒了把鹽,惹得其他人嬌笑不已。
柳如是大窘,一時作聲不得。
衆女那話堵住了柳如是的口,又開始把槍口對準陳沅了,“還是劉學士厲害,圓圓進府才三月就已經懷上了!”
“是啊,是啊,劉學士龍精虎猛,哪是錢老爺那白頭翁可以比的!”
在場的所有人裏,寇白門跟的人地位最高,而陳沅跟的人權力最大,衆姐妹自然不吝溢美之詞,在巴結她的同時卻把柳如是狠狠地踩在了腳下。
柳如是個性耿直,天性喜歡懟人,是帶刺的玫瑰。今日姐妹重逢更是肆無忌憚地懟天懟地懟空氣,現在被人拿錢謙益年老體衰說事恰好說到了痛處,她雖然心裏很憤怒,但表面上卻不以爲然地道,“我家老爺雖不年輕了,但雄風仍在,不勞顰兒妹妹擔心。”
那個叫顰兒已經生過兩個孩子了,在這方面有炫耀的資本,不依不饒道,“喲,柳姐姐別說假話,你家老爺那麼厲害,你都嫁入錢府三年了,怎麼還一無所出?”
柳如是這下沒詞了,雖然錢謙益雄心仍在,但心有餘卻力不足,每次都是半途而廢,讓她好不氣惱。
顰兒臉上一僵,便馬上恭維起來,“哎呀,你們老爺果然厲害。”
她故意把“老”字說得特別重,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柳如是愣了半晌,自己什麼時候懷孕了,怎麼自己不知道?
見衆人紛紛向她道喜,才尷尬地笑了笑,道,“無錫的習俗,孕期不滿三月,不能外宣,姐妹們見諒了!”
顧媚已經爲龔鼎孳生過孩子了,陳沅正懷着孕,只有嫁入侯府的寇白門肚子裏仍然空空如也,衆人便再次把火力對準了她。
寇白門沒辦法只好演起了苦情戲,“姐妹們呀,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侯門勳貴也是一樣啊,想我去年嫁入侯府多麼風光,如今不過才一年時間就已始亂終棄,如今又有舊院姐妹小滿進府,我早已被打入冷宮了,沒有孩子也怪不得我啊。”
朱國弼心灰意冷之後就徹底放飛自我了,去年納了寇白門進府,三月又迎娶了新晉花魁王滿,朱侯爺發揚後世某北京公子大黑牛批發心形石頭的風範,娶她進府的規格比她寇白門還高。
衆姐們兒本來還在爭奇鬥豔的,一聽寇白門大吐苦水反而不好意思了,便又紛紛痛罵起渣男來了。
衆女嘰嘰喳喳,懟天懟地懟空氣,好不熱鬧,只有顧橫波和陳沅兩人始終安之若素,兩人目前的生活是最理想的,女人一旦得到了滿足,心胸就寬廣了。
二女既沒有棒打柳如是,也沒有聲討撫寧侯,而是微笑地看着姐妹們鬧成一團。這一場聚會實在太難得了,姐妹們昔日都是勾欄裏的角兒,每個人都有一段傷心的往事,在深宅大院裏不能說,只有和同病相憐的人才能放開了說。
半晌,姑娘們才漸漸安靜下來,陳沅插話道,“白門妹妹最近不是又受寵了嗎?”
寇白門聽陳沅說起前兩天受命爲撫寧侯傳遞書信一事,不由得心裏就是一喜,自己本來已經被打入冷宮了,卻因爲和劉閣老的妾室陳氏是好友被重新啓用再次受寵。
那兩次傳遞書信之後,她都受到了侯爺的恩寵,讓她乾涸的田地再次滋潤起來。不僅身體得到了滿足,心理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現在更是成了與劉慧明連接的紐帶,被朱國弼倚爲心腹,再加上她勾欄裏學來的本事,更是把個朱侯爺迷得五迷三道。
寇白門道,“咳,我也不知道侯爺怎麼又想起我來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她要來我就接着唄。”
一個叫小小的姐妹提議道,“圓圓妹妹再爲我等唱一首曲子吧。”
顰兒也道,“陳姐姐的西洋曲聽一遍覺得很難聽,聽多了竟然能聽到心底去。”
陳沅想了想道,“那我再唱一首吧,這曲名叫《山丘》,是老爺最愛唱的。”
衆人忙說好,陳沅便清了清嗓子,緩緩地唱道,“想說卻還沒說的,還很多,攢着是因爲想寫成歌,讓人輕輕地唱着,淡淡地記着……”
一曲歌了,姐妹們再次掌聲雷動。
“哎呀,我現在身子重,不能再唱了”,陳沅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討饒道,“你們要聽,待我以後譜成曲送與你們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