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人送黑髮人，少年夭折，這在大門大戶中本來就是比較晦氣事，這能給那小孩設置一個靈堂，已然是方老太格外恩許了。
饒是有方老太施壓，方家其他幾門還是對這個頗有言辭，甚至過來弔唁的都沒有幾正頭主事人，都是一些家族裏面的僕人之類。
現在在這院子的東北角的一個房間裏，方茹把其他人趕出去後，正坐在地上燒紙錢。
這會兒她倒是沒在哭了。其實當她看到自己孩子成這樣的時候，心中的悲傷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恨意。
她作爲方家嫡孫女，自然是知道一些隱祕的事，自己兒子成這樣，那絕對是有陰謀的。
所以剛纔她去找方老太，就是試探想要離婚。
如果這條路可以走的通，那自然是極好的，她就能放手對付那喪心病狂的前夫喬江。
”喬江！方恨水！你們兩個給我等着！”
一掃那溫婉知性，現在的方茹像是發怒的母獅。
其實這說起來很神奇，作爲最後一個接觸到自己孩子的人，周小昆。她絲毫沒有懷疑，反而是現在一想到他，心中有一絲絲的異樣。
人尤其是女人，在脆弱的時候其實最容易依賴某個人，尤其是這個人還給她帶來過巨大的安全感，甚至救過她的命。
”你在哪呢？”
她心中呢喃了一句。
然後。她就聽見外面有人喊，”方茹，你給我出來……”
”是，是他？”
……
”放手！”
方茹剛出門，就看見周小昆正在被自己家的下人推推搡搡。
”方小姐，這小子在我們方家門大吵大鬧，這要是打擾到了老太太，我們這些人誰都承擔不起啊！”
”小董，你說他打擾老太太，那你知道他是誰嗎？”
這叫小董的周小昆還聽到喬江唸叨過，那架勢似乎是一個狗仗人勢的家丁。
”小姐，是誰咱也不敢讓他亂來啊，要我說小姐，你這可不能隨便出來啊，你看看您穿的這一身白……”
周小昆這會兒聽出來了，這怪不得這小董當時能給這喬江使臉色啊，這他一個下人，居然敢對方茹這方家人這麼說話？！
”他就是周小昆，救我的人！”
方茹說完這話，看見這小董居然還不放人，”他也是我奶奶要找的人，怎麼，你確定要攔着了？”
這小董是今天出門纔回來，雖然他知道老太太回來了，但根本不知道事情經過。
他身邊一個人趴在他耳邊把老太太的要求說了下後，他臉色一變。
”周先生，原來是周先生，貴客，貴客啊！請進，您請進！”
剛纔還在趾高氣昂的他。現在這會兒腰幾乎是低到地上去了，低眉順目的衝周小昆笑。
”小先生，咱們走！”
方茹衝着後面耆老跟彭昌盛也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兩位也一起進來吧。”
這會兒她看到彭昌盛一身血，有些擔心，”這，這位是怎麼了，需要醫生嗎？”
彭昌盛此時雙眼一直盯着小董，宛若餓狼。
小董其實早就發現了，剛纔從他一開始到大門，這怪人就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神佛是自己殺了他全家一般。
他還想了想這人是誰，是不是自己的仇家，不過想了一會就放棄了，這裏可是方家，自己是放三爺手底下最出名的干將，得罪幾個人算什麼，所以他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愣着幹什麼，趕緊把這位重傷的先生擡進去，我現在就去通知老太太……”
小董一路小跑，”找到了，老太太，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這，是熱烈歡迎?”
這開局比周小昆設想的要好很多啊，小倩不幫自己的時候，他還想着要到底怎麼進方家，甚至怎麼見到方三爺，這下直接給開了綠燈。
……
”小竹，誰在嚷嚷？”
正在閉目養神的方老太輕皺眉頭問。
”小姐，是下面的人說。好像是找到那個就小茹小姐的人了。”
”熬？找到了？”
小竹聽見房間裏面傳來咚咚的柺杖跟腳步聲，她趕緊開門進去扶住老太太。
”老太太，大喜，大喜啊！您交代要找的人，小子給你找到了！”
小董一臉諂媚，甚至還擦了一下臉的汗。
”嗯，不錯。”
她誇獎了一句，”走，去迎下這小恩人。”
聽了這一句誇獎就像是喫蜜一樣的小董一下愣了，他甚至還用手掏了掏耳朵，自己沒聽錯吧，老太太居然說要自己親自去迎？
”小姐！這，怕是不符合規矩吧？”
”對對對，老太太，您這中天人一般的人，怎麼能親自去迎呢，小子馬上就去安排！”
這其實很諷刺，對小董來說，這救方茹命的人，甚至要比方茹重要。
”這三爺的人，還挺機靈啊。”
小竹說。
”機靈？怕是有心機吧，怎麼不見他對小茹這麼上心，這人啊，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糊塗不也挺好的麼。”
小竹沒說話。
”走吧，去看看那小夥子，另外，其他幾個人也叫過來，說，家宴答謝恩人。不來的，以後永遠不要來了。”
”是……”
小竹應聲。
風過竹葉，是樹動，也是心動了，今天晚上，看起來不太平。
……
方茹已經找人把彭昌盛帶下去沐浴換衣，剩下跟耆老兩人被方茹請到了客廳之中。
”快，給小恩人上茶。”
小茹衝着旁邊那個下人說。
只不過比起小茹的激動，那下人反而是慵慵懶懶，聽見小茹說，打着哈欠嗯了一聲，然後鬆鬆垮垮的下去準備。
”對不住了。小先生。”
方茹有點不好意思，”因爲我在家中不算太重要，所以……”
這大大方方的說出來後，周小昆反而是感覺方茹更真實了一些。
”沒事，你……還好吧，一定要節哀啊。”
他看見這方茹穿着一身素白，雖然不是送殯的孝衣，但還是顯得很是淒涼，就安慰了一句。
本來是正常的一句安慰話，但是方茹也不知道怎麼就眼圈紅了起來。
”小智，他，他死的好慘……”
這話一出來。她就開始泣不成聲了。
”也不知道哭什麼哭，真是……”
這時候剛纔端茶的那個人回來了，翻着白眼看了一眼方茹，不滿的小聲嘟囔，然後直接把茶放到了周小昆跟耆老桌邊。
這動作還不小，蹲的茶蓋跳動，裏面的茶水都濺到了周小昆衣服上。
”小春！你，你怎麼辦事的！”
方茹紅着眼訓斥那小春。
”對不起，太沉了，沒端住。”
她陰陽怪氣的說着。
”放肆！”
方茹生氣的喊了一聲，”這是救了我的恩人，你怎麼能這樣？”
”又不是救了三爺或者是老太太，也不是救了我，小姐，你讓我端茶我端了，還要怎麼樣啊，你不滿意，這救的人是你，你倒是自己去端啊！”
”你！”
方茹被氣的渾身發抖。
但偏偏還無可奈何，”我倒就我倒！”
她紅着眼睛往外走。
”方茹小姐，不用這樣，沒必要！”
”放肆！”
這時候門口進來一個氣喘吁吁的男人，那小春一看，立馬喜上眉梢。”聽見沒，說你放放肆！敢直接喊我們家小姐的名字，你以爲你是誰！”
這小春可是一手被小董帶出來的，小董現在是這方家院子裏面有實無名的小管家啊！這三爺最貼心的狗腿子，自己被他親手培養起來，就是爲了盯着方茹！
而她早就領會了這盯着方茹的訣竅。那就是，方茹認爲對的，要她做的事，自己一定不能做好！
”我說你放肆！”
小春身子一抖，有點不可思議的看着小董。
”董，董哥。你說的是我嗎？”
”不是你還是誰！？”
同樣的放肆兩個字說出來，這小董的話可比方茹這正頭小姐的要管用很多了，那小春現在幾乎是要哭出來，渾身打着冷戰。
”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去換茶，換上好的雨前龍井。這點事都做不好，你是不是想滾蛋？！”
小春這下知道平日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這小董是真的生氣了，趕緊應聲去做。
那小董訓斥完小春之後，轉臉對周小昆，立馬換上了一張要多燦爛就有多燦爛的笑臉。
”周先生，對不住了，實在是對不住了，這下人不懂規矩。”
周小昆對這個人可是沒有絲毫好感，他這模樣，還不知道做給誰看的。
”是啊，這下人確實沒規矩，主子說的話都不聽，這年頭，當狗的還當出了優越感來。”
這話幾乎是赤裸裸的打臉了，但這小董聽到這，非但是沒生氣，反而是舔着臉複合，”小先生說的對，說的對，告訴您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們方家老太太，請您過去呢！”
怪不得，周小昆立馬瞭然。
這狗腿子這麼服帖，那是因爲這家主表明了意思啊。
但周小昆怎麼說呢，他來這不是爲了見方茹，也不是爲了要什麼獎賞，他是來找茬的！
所以，周小昆聽了這話後，反而是背往後一靠，整個人癱在太師椅上。
”這要見我，見救他孫女的恩人，不是應該老太太自己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