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長安 >第三百六十六回 要名聲還是要性命
    ???

    姚杳低着頭,看到韓長暮腳上那雙簇新的烏皮六合靴得意的輕點着,她目光上移,眼見他已經換上了嶄新的紫袍玉帶,襯得他清雋的臉龐更加威嚴冷肅,透着一股子生人勿進的漠然。

    韓長暮察覺到了姚杳審視的目光,微微挑脣,露出個勢在必得的淺笑。

    姚杳怔了一下,暗自輕嘆。

    果然是從前有多麼的愛答不理,現在就有多麼的高攀不起。

    她越發的恭敬和卑微,幾乎卑微到了塵埃裏,低聲道:“可若包公子並非是首告,而是查案呢?”

    包騁雙眼一亮,頓時來了精神,點着頭連聲道:“對,對,我,我是查案,不是首告。”

    聽到包騁急不可耐的聲音,姚杳暗戳戳的翻了個白眼兒,什麼人啊,她早晚要把今日的低三下四都從包騁身上找回來。

    韓長暮臉上的笑意愈發的大了,如同一池春水北風吹皺,無盡的漣漪不斷的散開,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透着深深的戲謔冷意,聲音中也滿是嘲諷:“哦,聖人幾時下了旨意,給了國子監監生查案的權責了?”

    “......”包騁啞口無言了,是啊,他算哪根蔥啊,從前仗着內衛司的勢狐假虎威,就真當是個官身了,他還只是個監生。

    姚杳見勢不妙,趕緊上前一步,正要說話,便聽到包騁急切而欣喜的聲音傳來。

    “對,內衛司,對啊,內衛司。”他跳起來八丈高,緊緊攥住了韓長暮的衣袖,兩隻眼睛瞪得又圓又亮,還隱約有溼漉漉的水光,可憐兮兮的眨巴着:“韓大人,韓司使,我好歹從前也替您效過力,不如你就收了我,當我此番是替內衛司查案的,如何?”

    姚杳眼睜睜的看着韓長暮將包騁帶進溝裏了,雖然她此來也打的是讓包騁進內衛司這個主意,但自己求來的和內衛司招攬來的,這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的。

    她張了張嘴,怒其不爭的盯了包騁一眼,在心底嘆了口氣。

    看包騁現在這搖尾乞憐的樣兒,韓長暮這是又多了個鐵粉兒啊。

    韓長暮其實也是這樣打算的,但他就等着包騁自己開口,包騁開了口,他卻拿腔拿調道:“這個,內衛司選拔內衛都是在每年的六七月份,這才三月間,本官總不能因爲包公子你一人,就以權謀私吧。”

    “那,那,那怎麼辦啊。”包騁急的團團轉,都快哭了,手揪着那衣袖不肯放。

    韓長暮扥了扥衣袖,沒扥開,眼睜睜的看着包騁將那簇新的官服攥的皺皺巴巴的,他嫌棄的撇過頭去,望着姚杳。

    姚杳轉瞬莞爾,正對上韓長暮的目光,她飛快的收起笑意,低下頭,權當自己眼瞎看不見。

    韓長暮嗤的一笑,步步緊逼道:“姚參軍覺得,這件案子和包公子這個人,值得本官冒如此大的風險嗎?”

    姚杳擡頭對上包騁期盼渴求的目光,不禁深深的透了口氣,從心底生出深重的無力感。

    畢竟神隊友不是一直都有,可豬隊友一直都在啊。

    她能怎麼辦啊,她也很無奈啊。

    她無奈的點頭:“大人雷霆手段勘破了巫蠱案和餉銀丟失案,雖然去濁揚清,但終歸手段狠辣,死了太多的人,這世間的讀書人大凡心軟而眼瞎,同情弱者是人之天性,大人如今遭受了衆多非議,即便有聖人的維護,但在文人中的名聲還是需要挽回的,這樁案子涉及到全天下的讀書人,倒是大人的一個良機,不管這張紙上所寫是真是假,都足以做一番文章了。”

    這話說的赤誠而又周全,聽起來全是在替韓長暮着想,可他是個九曲玲瓏心思之人,自然從她的這番話中聽出了別的,不一樣的意思。

    這意思便是,他們將這案子送來,將包騁送進內衛司效力,並不是圖一個保全,而是爲了幫他挽回聲譽,他合該感恩戴德一些,再刁難下去就不是人了。

    他眯了眯眼,看着姚杳低垂眼簾,鴉羽般的眼睫在臉上投下淡淡起伏的嵐影。

    他突然嗤的一笑:“如此說來,姚參軍和包公子此來,實在是替本官着想了?”

    “正是如此。”姚杳低頭。

    韓長暮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嚇得姚杳和包騁驚恐的面面相覷,他卻笑的沁出淚來。

    受了驚嚇的不止是姚杳二人,還有剛剛趕到廨房外頭,正要敲門的孟歲隔,他被這笑聲嚇得魂飛魄散,一個踉蹌,失手推開了門,跌跌撞撞的衝了進去,廨房裏陰冷的氣氛,逼得他打了個寒顫。

    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韓長暮這樣冷颼颼的笑了,悵然淒涼而滄桑的笑,臉上雖是笑着,心裏卻在淌血。

    他轉眸望了望呆若木雞的兩個人,嘆了口氣。

    這倆人好本事啊,幾次三番的激怒自己世子,還能始終全須全尾的沒有喪命。

    這回他們倆又是幹了什麼,把世子氣的要殺人。

    韓長暮陰惻惻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他涼涼的掠了一眼包騁,隨即望着孟歲隔,面無表情的淡聲吩咐:“去宜陽坊包府,將所有人帶回內衛司,嚴加拷問。”

    孟歲隔愣住了,不明白,轉頭看了看一臉驚恐的包騁,瞬間便明白了,應了聲是,擡腿往外走去。

    包騁反應極快,飛身一把抱住了孟歲隔的腿,將他拖了回來,然後跪在地上乾嚎起來:“大人,韓大人,不能抓,不能抓啊。”

    韓長暮輕輕的“哦”了一聲,玩味的笑道:“包騁,你在包府素來不得寵,包老爺也從未多看過你一眼,這次卻主動將這些東西給了你一份,你可想過爲何?”

    包騁囁嚅着脣角,顫聲道:“他們,他們,想拉我下水,用這些東西堵我的嘴。”

    “你這不是想的挺明白的嗎?”韓長暮驟然笑道:“那你還要救他們?”

    包騁連連搖頭:“不,不,我不是爲了救他們,我是自救,自救。”

    韓長暮森然一笑:“既然要自救,就要有個自救的樣子。”他轉頭望着默不作聲的姚杳,笑的更加陰森逼人:“既然是來求人的,就要有求人的態度。”他微微一頓:“你說是嗎,姚參軍?”

    姚杳突然閉上了雙眼。

    是她技不如人,這場博弈終究是她輸了。

    她以爲在古人眼中,名聲遠比性命要重要。

    但顯然,韓長暮視名聲如草芥,視人命如草芥。

    說起來,他和她還真是一樣的人,都有着趨利避害的本性。

    她慢慢的睜開了雙眼,平靜淡然道:“是,韓大人所言極是。”

    韓長暮彎脣一笑,那志得意滿的笑容看的人恨意頓生,他抻了抻衣袖,正襟危坐着,等着姚杳二人擺出應有的姿態來。

    孟歲隔也不再扭動着身軀掙扎了,他算是看明白了,原來這倆人是來提條件的啊。

    膽兒夠肥的啊,上一個跟世子提條件人是誰來着,是怎麼死的了,怎麼想不起來了。

    包騁見事有迴轉,趕忙鬆開了孟歲隔,趴在了書案上,強忍着懼怕,笑嘻嘻道:“大人,我的本事大人也是見過的,大人若是收了我,我定然能成爲大人的左膀右臂的。”

    話音方落,他便覺得後背颳起一陣冷颼颼的涼風,轉頭一瞧,正對上孟歲隔不善的目光。

    他愣了愣,是他說錯了什麼嗎?沒錯啊,表忠心拍馬屁就是這樣的啊。

    孟歲隔的目光越發的沉了沉。

    就這麼個傻子,還想當他們家世子的左膀右臂,是當他不存在嗎?

    韓長暮沒有說話,溶金般的陽光投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原本帶着些書生樣的文氣,可他卻很少流露出溫厚的模樣,十幾年征戰沙場,血色吹散了那點微弱的文氣,取而代之的是冷薄和狠厲。

    置身黑暗中久了,都已經忘記了光明的模樣。

    看着別人懼怕他,令他亢奮。

    他擡頭望向姚杳,見她還是一貫的淡然而冷靜,他不禁心頭火氣,淡聲問道:“姚參軍呢?”

    看到韓長暮這副模樣,姚杳磨了磨牙,知道自己終究無法置身事外了,就衝着包騁在監牢裏,面對韓長暮那般的閻王作爲,都沒有將她供出來,她都要幫他度過這一關,她上前一步行禮道:“下官但憑大人驅使。”

    韓長暮頓時鬆開了眉眼,發自內心的笑了笑:“如此甚好,那麼,還請姚參軍入夜後去一趟包府,看看那包馳拿到的題目,與這張紙上的是否一樣。”

    姚杳張了張嘴,那句“爲何是我去”的話終究沒有問出來。

    韓長暮看姚杳一時語噎,不禁眉眼俱笑,語帶嘲諷:“畢竟姚參軍做慣了樑上女子,連我府裏的東西都能偷走,區區一個包府,不是如入無人之境嗎?”

    姚杳恨極,磨了磨牙。

    聽到韓長暮這樣說,包騁高高吊起的那顆心頓時歸了位,急切的問道:“大人,韓大人,那我呢,我幹什麼去?”

    “你啊,”韓長暮巡弋了包騁一眼,淡淡道:“你去領一身衣裳,再將名冊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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