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長安 >第四百四十九回 前塵舊事
    姚杳擡起頭,眼睛閉了閉又睜開,看了韓長暮片刻,突然便笑了,糊里糊塗道:“你,你是不是傻啊,我,我是罪犯家眷,能在哪,當然是在牢裏了,在牢裏。”

    韓長暮的心一寸寸跌入谷底,抓着姚杳的手腕,抓的極緊,急切問道:“牢裏,是哪個大牢,內衛司,大理寺,還是刑部?”

    “你拽疼我了。”姚杳的手腕被韓長暮抓的生疼,她掙扎着在食案上拍打不停,迷迷濛濛道:“我,在刑部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湊到韓長暮的眼前,嘿嘿嘿的笑了幾聲:“你不知道,我,我還碰到了個俊俏,俊俏小郎君,他還給了我,給了我半個餅,那個餅可真幹,差點沒,沒噎死我。”她伸手拍了拍韓長暮的臉,嘿嘿嘿笑的更歡了:“你,你還別說,你長得有點像他。”她摸了摸韓長暮的眼睛:“眼睛像。”

    她摸到一點潮溼的水氣,她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韓長暮的眼睛,突然喊了一聲:“你,你哭了,你怎麼哭了,你別哭啊,我,我不喫你的餅了還不行嗎?”

    靖朝,永安元年,八月。

    八月末的金陵城,流光似火,曬得地上幾乎起了皮兒。

    這時辰早過了飯點兒,秦淮河畔的西市街面上空蕩蕩的,沒甚麼人,酒肆也封了竈,掌櫃沒精打采的靠在櫃檯後頭,垂頭耷腦的扒拉算盤珠子。

    沒什麼堂可跑,跑堂也沒了用武之地,神情懨懨的靠着櫃檯嗑瓜子。

    角落裏一食案,一壺茶,一碟瓜子,一羣人聊的熱火朝天。

    “你們說,日後遷都長安城了,咱們金陵城是不是就沒這麼熱鬧了。”年輕後生有點胡人的模樣,長得深目高鼻,扯着把乾巴巴的嗓子,猛灌了一口茶,伸手高高挽起袖管,一把大蒲扇搖的呼啦呼啦直響,即便是如此,汗珠子還是從額角不停的甩下來,到底是年輕人火力壯,稍稍沾上點日頭,便汗如雨下。

    中年漢子頭戴方巾,笑呵呵的捋着長髯:“怎麼會,咱們金陵怎麼說也是五朝京師,漕運碼頭,水路陸路都是必經之地,肯定差不了,再說了,官家搬走了,咱們金陵城的官兒和百姓,好歹也能鬆快鬆快,日子只怕比從前更好過了呢。”

    此人是這一堆人中唯一念過兩年私塾的,認得幾個字,時常幫着鄉里鄉親的寫個家書對聯兒什麼的,頗有些威望。這一席話自然說的衆人頻頻點頭,深以爲是。

    “誒,今兒怎麼沒見着六爺。”半大小子一身半舊的短打扮,搭在肩上的汗巾已經分不出顏色來了,下了漕運碼頭就直奔這個酒肆,幾碗熱茶下肚,舒坦。

    一直翹腳坐在邊上,眯着雙眸哼小曲兒的精瘦小子陡然睜開眼,高深莫測的笑了起來:“六爺如今可是攀上高枝兒了。”

    衆人皆是好奇心大起,有人斟酌了一句:“是那位燕王世子,新冊立的太子爺謝孟夏麼?”

    精瘦小子瞟了開口之人一眼,點點頭:“可不是麼,新鮮熱乎的太子爺,請六爺的戲班子過府唱曲兒。”

    方巾漢子眸光微暗,搖頭嘆息,隱含不屑:“這位爺,成天介花天酒地,荒淫無度,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入主東宮。”

    “噓。”精瘦小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音:“要不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呢,這位爺再不着調,架不住有蔣大相公的耳邊風啊,聽說是中書省的蔣紳蔣相公說動了官家,保着這位爺入主的東宮。”

    官家登基後,冊立大王爺,也就是從前的燕王世子謝孟夏爲太子,二王謝晦明爲秦王,三王謝園景爲簡王,四王謝離析爲趙王,這原本是理所應當的新朝新氣象,可沒料到背後竟還有如此的驚天祕聞,衆人就着瓜子香茶,並幾瓣西瓜,聽得津津有味。

    廚子守着一眼沒甚麼煙火氣的竈眼,越守越無聊,索性也跑到正堂,湊到櫃檯邊上嗑瓜子,聽到這話,也來了精神,湊到那桌客人旁邊,眸光羨慕,連連咋舌:“那要是這麼說的話,輔保太子這麼大的功勞,蔣大人豈不是從此就要平步青雲,步步高昇了。”

    跑堂遙遙一笑:“蔣大人已然是丞相了,再高升,又能升到哪去。”

    方巾漢子抿了口茶,頗有些悲天憫人的嘆息一聲:“位極人臣,剝極必復啊,登高必跌重,不是好兆頭啊。”他回頭,望着櫃檯後頭的掌櫃,探究道:“掌櫃的,你說是吧。”

    這話說得高深莫測,沒有幾個人全然聽明白,但還是聽得出不是什麼好話,一時默然。

    掌櫃低着頭扒拉算盤珠子,沒什麼情緒的不溫不火開了口:“登高是旁人看着風光,跌下來摔死的是自己。”

    方巾漢子撫掌一笑:“掌櫃的這話,話糙理不糙啊,你長得像個糙漢子,這心思倒是剔透的很呢。”

    年輕後生回過神來,輕輕擊掌:“說的是呢,想那方靈運,都做到御史大夫了,還有甚麼不知足的,好端端的要去謀反,這不,他自己被活剮了也就算了,還連累的滿門都要流放劍南道。”

    半大小子拿着汗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低語道:“這就不錯了,謀反原是該株連九族滿門抄斬的,如今官家只是下旨,方家十五歲以上男丁判絞刑,女眷和十五歲以下男丁判流刑,這就燒高香吧。”

    精瘦小子嘖嘖舌:“誰說不是呢,坊間都說這事是御史中丞告發了方靈運,這中丞陳玉英跟方靈運是同科進士,卻一直被方靈運壓着一頭,可他害了方家,自己也沒落着好去,這不,陳家滿門也下了獄。陳玉英也判了斬刑,與方家的男丁一起,秋後問斬。”

    “聽說方靈運最小的兒子都十六了,這下完了,這不絕戶了麼。”廚子提溜着長嘴銅壺,給衆人續了點熱水。

    方家和陳家是如今金陵城中最大的仇家了,陳玉英告發了方靈運,方靈運凌遲處死雖是罪有應得,可陳玉英卻也被扣了頂附逆的大帽子,滿門下獄,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宮中爲奴,自己也落了個秋後問斬。

    這是還沒嚐出羊肉味兒,就惹了一身騷;還是老天爺開眼,罪有應得,害人害己?

    衆人皆是一陣唏噓,又說了幾句閒話,眼看外頭落了涼,便三三兩兩的出門趴活,謀生計去了。

    她怔怔望着微弱陽光,陡然心如驚雷,不對,她清楚記得自己暈倒時已經是中午了,可看這會陽光的角度,她在牢房中走了幾步,走到陽光下,瞧了瞧自己的影子,這會明明是早上,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如果自己真的從昨天中午暈到了今天早上,那劇組早該叫救護車了,怎麼會把自己扔到牢房裏,就不怕出人命嗎。

    她又瞧了瞧那塊寫有自己名字的木牌兒,自己這回演的是個沒名字沒臺詞的炮灰,唯一一場戲就是人頭落地,劇組又怎麼會大費周章的刻這麼個牌子掛着,這不浪費錢嗎,還不如省點錢給自己多發一百塊錢呢。

    想到這,陳杳杳仰頭瞧着天窗,自己竟然在這呆了一天一夜,

    陳杳杳百無聊賴的坐在稻草堆裏,等着劇組的人來解救她,她眼眸一亮,自己投機取巧,拍戲時沒有交了手機,只是調成了靜音,這會兒正好刷個朋友圈兒。

    她在渾身上下能藏東西的地方翻了個遍兒,也沒找到自己身上最值錢的物件兒,頓時又氣又悔,氣的是誰這麼不要臉,趁着自己暈倒,連自己那碎了屏的手機都不放過,給順手牽了羊,悔的是如果自己乖乖把手機交給劇組,不也丟不了了麼。

    就在陳杳杳痛苦追念自己不翼而飛的手機時,一陣沉甸甸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她大喜過望,撲到鐵門前,伸出手喊道:“你們可算來了,餓死我了,快,快放我出去。”

    “喊什麼喊,喊什麼喊,進了這刑部大牢,你還想全須全尾的出去麼,你省省力氣罷。”一個獄卒打扮的男子不耐煩的罵了一句,將食盒擱到地上,從裏頭取出一碗紅燒肉,一碗白米飯,塞進牢房,繼續不耐煩道:“喫罷,斷頭飯,喫完好上路,誰讓你姓方呢。”

    斷頭飯,斷頭飯,陳杳杳退了一步,看着擱在地上的白瓷碗,碗口破損發黃,瞧着頗有些念頭了,碗裏的肉油光發亮,看着很有食慾,她的神思飛快的旋轉,這,這劇組什麼時候這麼闊氣了,道具做的這麼逼真,她幾步衝到鐵門,扒着門縫喊道:“誒,誒,你等等,等等,斷頭飯是,是啥意思啊。”

    獄卒頭也不回的罵道:“皇上已經下旨,方家滿門十族,連女眷都要砍頭,今兒個正午時分,就要行刑了,最後一頓了,要喫就快點喫。”

    陳杳杳頓時如墜雲霧,這,這演的也太真了,也沒人提前跟自己對個詞兒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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