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長安 >第四百六十三回 老相識了
    苗峪村和其他幾個村子今日遭了匪患,原本這幾個村子中的村民都有了警惕心,半個月前就將自己的姑娘都給送了出去,後來看到臨近祭河神的時日了,水匪們應當早就想方設法湊齊了祭祀所用的姑娘,不會再來禍害村子了,村民們便放鬆了警惕,紛紛接了自家姑娘回來,連縣衙裏的衙役都撤走了。

    誰料今日水匪們卻殺了個回馬槍,打了村民一個措手不及,一下子帶走了一百來號姑娘,幾個村子幾乎都空了,家家戶戶都徹夜難眠,悔恨難當的痛哭聲響徹整個村子的上空。

    今晚註定有許多許多人會睡不着覺,這睡不着的人當中,不止骨肉分離的村民,還有韓長暮和衆多忙碌不停的內衛們。

    百十來號的內衛一下子涌進了苗峪村,只有里正家的宅子夠大,能夠住得下這麼多人,他只好將自家宅子騰了出來。

    自打冷臨江三人被買走後,韓長暮雖然不敢命人跟得太緊,怕打草驚蛇,但他做了萬無一失的跟蹤手段,撒出了大把內衛出去追蹤冷臨江等人留下的痕跡,而他自己則守在了苗峪村,徹夜等待內衛們傳回來的消息。

    正房裏燈火通明,宅子內外守衛森嚴,雖然看不到半個人影,但卻沒有人可以輕易靠近這座宅子。

    用過了暮食,韓長暮提筆剛準備寫些什麼,金玉急匆匆的推門而入,滿腦門子汗珠子在燈火下閃着微光。

    他急匆匆的開口:“世子,出事了。”

    韓長暮慢慢擡頭,蹙眉道:“怎麼了,慌成這個樣子?”

    金玉驚慌失措道:“世子,內衛們在苗峪村往西二十里處的寬灘溝發現了,發現了屍首。”

    “屍首,什麼屍首?”韓長暮倏然站了起來:“走,邊走邊說。”

    暗沉沉的天色裏的寬灘溝深幽詭異,淺淺的水面上閃爍着忽明忽暗的波光。

    急促的馬蹄聲逼到寬灘溝的近處,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幾乎將人掀翻在地。

    韓長暮翻身下馬,一步衝到血腥氣最重的地方,看到了倒伏在地上,滿身是血,有活着有死去的那些人。

    金玉緊隨其後,將方纔在馬背上還沒來得及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一共身亡二十四人,都是韓家的護衛,沒有女子;重傷六人,其中兩人是七少爺的貼身小廝元寶和銀錠;輕傷三人,”說到這,他頓了頓,很是爲難的瞥了韓長暮一眼,欲言又止。

    韓長暮疑惑不解,又有些不耐煩道:“說,有什麼不能說的?”

    金玉面露難色:“輕傷的那三人都是姑娘,是改了名字,逃出京城的阮君三人,而清淺下落不明。”

    韓長暮的臉色一變,急切問道:“人在哪,審過了嗎?”

    金玉搖了搖頭:“沒有,怎麼問都不開口。”

    韓長暮的目光冷厲,強壓着怒火道:“讓內衛將他們都帶回去,嚴審,一定要問出到底出了什麼事,問出老七的下落。”言罷,他翻身上馬,重重甩了兩下馬鞭,來宣泄心中的怒火,絕塵而去。

    金玉應了聲是,暗自嘆了一口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韓長暮回到苗峪村後,連灌了幾盞茶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是再看到狼狽跪在地上的阮君三人,他好容易熄滅的怒火,又再度熊熊燃燒起來。

    陳阿遠三人跪在地上,雖不至於嚇得瑟瑟發抖,但始終連頭都不敢擡。

    她們三個人都受了傷,但傷口已經簡單處理過了,也包紮好了,但韓長暮這裏並沒有姑娘的衣裳供她們三人換洗,只能穿着一身被血染透了的衣裳。

    那衣裳上的血已經乾透了,染了血的地方硬邦邦的,略微一動,便摩擦出響聲來。

    韓長暮又連貫了幾口冷茶,才壓下火氣,擡頭死死盯着阮君,面無表情的淡淡發問:“本官是該叫你阮君,還是該叫你,祁——明——惠呢?”

    祁明惠哆嗦了一下,錯愕的擡頭,望着韓長暮。

    燈影下的韓長暮,神情嚴峻目光冷厲,像一個斂起了滿身殺意的凶神。

    韓長暮沒有繼續問祁明惠,卻移眸望向了沈家娘子,繼續面無表情的淡淡發問:“你那張婚貼上的名字,不是陳阿遠吧?”

    落在了韓長暮的手中,陳阿遠已經放棄了掙扎,驟然擡起頭,目光憤恨的冷冷盯了回去。

    韓長暮卻視若不見,轉眸望着那虛弱低喘,滿臉都是被火焚燒後,留下猙獰疤痕的婦人,口氣愈發的冷了:“榮素蘭纔是你的本名吧?”

    榮素蘭擡頭,聲音嘶啞難聽的嗤了一聲:“裝神弄鬼。”

    韓長暮不鬧不怒,鬆弛的靠在胡牀裏,漫不經心的屈指輕叩食案:“說說吧,你們費盡心機的出了京,怎麼又這麼狼狽的跑到這了,還險些被殺了?”

    陳阿遠三個人面面相覷,半晌沒有說話。

    一來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二來是不知該由誰來說,三來確實是心有戒備,打心眼裏不想說。

    韓長暮心裏着急,外頭死的那些人,都是韓家的護衛,是護送韓長雲進京的,而此時護衛都死了,韓長雲的貼身小廝又重傷昏迷不醒,而這三人或許會知道韓長雲的下落。

    面對這三張撬不開的嘴,韓長暮也想動刑,但看着三人弱不禁風的樣,別說動刑了,就是一鞭子抽下去,只怕她們也受不住。

    他想到了下落不明的清淺,磨了磨牙,淡淡道:“清淺呢,哦不,陳阿杳呢。”他看到三人臉色大變,知道這是個可以突破的地方,聲音愈發的冷若冰霜:“看來你們是不想管她了,也是,最毒婦人心嘛,大難來臨各自飛,也是人之常情。”

    “你胡說,你胡說,我們沒有不管阿杳。”陳阿遠惱羞成怒的跳了起來,激動的怒目相視,手臂上的傷口也再度崩開,汩汩流血。

    “阿遠,你又流血了。”祁明惠驚呼了一聲,趕忙幫陳阿遠捂住了傷口,一邊朝韓長暮磕頭告罪,一邊低聲對陳阿遠道:“阿遠,阿遠,阿杳現在下落不明,憑咱們的本事,是救不出她來的。”

    陳阿遠不服氣的梗了梗脖頸,正要說話,卻對上祁明惠的一雙黯然淚眼,她頓時啞然,默默的低下了頭。

    榮素蘭伸出手,枯瘦粗糙的手指顫巍巍的落在陳阿遠的手背上,她心裏一抽,神情便更加落寞了。

    祁明惠鬆開了陳阿遠的手臂,重重磕了個頭:“不知大人想知道什麼?”

    韓長暮的神情淡漠,即便心裏甚是擔憂韓長雲的下落,但也沒有流露出半分憂色來,只漫不經心的吐出兩個字:“所有。”

    祁明惠冷笑一聲:“大人如此貪心,就不怕知道的太多,死得太早嗎?”

    韓長暮沒有作聲,只端起一盞茶,慢慢的,無聲的啜了一口,連看都沒有看祁明惠一眼。

    祁明惠的心一寸寸往下沉去,她張了張嘴,卻被榮素蘭一把拉住。

    “明惠。”榮素蘭微微搖了搖頭。

    “大嫂,沒有時間了,阿杳等不起了。”祁明惠落寞的低了低頭,淚水一滴一滴的滾落下來,在地上浸出一個個淺淺的小坑,一點塵土飛濺而出。

    里正的宅子雖然是村子裏最大的,正房也是最好的那間,但跟京城裏的宅邸比起來,還是簡陋破敗了些。

    房間裏點燃的並不是蠟燭,而是油燈,這種燈比蠟燭便宜許多,是尋常百姓家常用的,只是點燃之後煙氣極重,即便如此價廉,尋常百姓家也不敢多燃。

    尤其是這種農家,天黑透了,若無事便要熄了燈,能摸黑做的事情,便絕不浪費油燈裏的油。

    此時這房間裏的那盞油燈燃的時間久了,燈盞裏的油已經見底了,燈火不復方纔那般明亮,可煙氣卻比剛剛點燃時,更加燻人了。

    看到祁明惠猶豫不決,韓長暮並沒有着急催促,反倒慢條斯理的往燈盞裏添了一勺油,又修剪了燈芯。

    燈火霎時明亮了,可照的韓長暮的神情,卻更加森然了。

    祁明惠心有顧忌的望了望陳阿遠和榮素蘭,又望了望韓長暮。

    韓長暮轉瞬明瞭,吩咐了金玉一聲:“把陳阿遠和榮素蘭帶下去。”

    陳阿遠和榮素蘭對視了一眼,剛要說些什麼,金玉已經不容她們開口,將二人拖了下去。

    聽到二人悲慟卻並不慘烈的叫聲,祁明惠知道二人並沒有受罪,只是不願意她將祕密說出來,她鬆了一口氣,磕了個頭:“大人想知道什麼,只管問吧,奴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韓長暮懶洋洋的擡了擡眼皮兒,還是那兩個字:“所有。”

    祁明惠磨了磨牙,猶豫片刻,終於定下了心思開口道:“大人可知,奴乃是十六年前獲罪滅門的御史陳玉英之妻,而阿杳,乃是陳玉英幼女。”

    韓長暮並沒有流露出太過錯愕的神情,他其實對此事已經有所猜測,畢竟自永安元年那樁慘案過後,陳姓和方姓一樣,成了大靖朝最不能提及的兩個姓氏,是不能觸碰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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