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長安 >第五百三十三回 誰比較蠢
    韓長暮一愣,聽到身後輕微的窸窣聲,他下意識的要推開清淺,卻一轉頭,正好看到姚杳躡手躡腳的走開了。

    他心下一慌,趕忙喊了一聲:“阿杳!”

    清淺察覺到了韓長暮對她的抗拒,一聲嬌嗔的“公子”,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撒手。

    “大人,卑職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你們繼續,繼續。”姚杳腳步一頓,一陣惡寒,都沒敢回頭,揉了揉還有些醉意的雙眼,落荒而逃了。

    這種事情可不能多看,看多了可是要長針眼的。

    不止是姚杳落荒而逃,周圍隱匿在黑暗中水匪個個目瞪口呆,齊齊捂着臉轉過身去了。

    原來司使大人好這口啊,原來他說的抓了不該抓的姑娘,是這個姑娘啊。

    韓長暮只覺得自己渾身長滿了嘴都說不清楚了,他臉色鐵青,氣急敗壞的推開清淺,指着她暴跳如雷的怒斥:“你想幹什麼!”

    清淺半躺在地上,眨了眨眼,滿臉無辜:“奴是公子的妾,伺候公子是奴的本分。”

    韓長暮氣的心口突突直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半晌,他重重甩了一下衣袖,絕塵離去。

    清淺躺在地上,望着韓長暮遠去,心中一陣悲涼。

    來者不會拒,去者不必留,往事不可追,未來不可期。

    天邊泛起魚肚白,淺淡的浮雲在灰沉沉的天際繚繞,一輪紅日從雲翳後頭掙扎而出,漸漸露出零落微光。

    青雲寨炸燬後的廢墟從微明晨光中熱鬧起來,在廢墟的邊緣歇息了整夜的羽林軍們三三兩兩的醒了。

    這個地方不適宜架鍋做飯,羽林軍只好勉爲其難的就着涼水啃着又冷又硬的乾糧,幸好山裏比山下要涼快許多,隔了夜的醬肉也沒有變味,還是可以勉強果腹的。

    這天下安穩了十幾年,馬放南山,刀槍入庫,這些羽林軍們作爲聖人的私兵,以保衛聖人和皇家爲職責,但這些年只是名字上佔了個“軍”字,根本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更沒有打過一場仗。

    這一次圍剿青雲寨,算是他們打得頭一場大仗了,可即便是如此,也算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打仗,他們也是埋了幾個硝石筒,澆了點桐油,最後扔了一把火把,根本沒有命懸一線,手刃水匪的機會。

    從未經過戰火洗禮歷練的羽林軍們,和北衙禁軍中的其他軍隊一樣,漸漸淪爲了象徵皇權的吉祥物,若論鐵血,敢打敢拼,遠不及常年駐守邊關的玉門軍和韓家軍。

    現下,羽林軍們席地幕天的睡了一整夜,又坐在一片廢墟的邊緣就着涼水啃乾糧,已經是他們遭受的最大的折磨了。

    羽林軍們啃乾糧啃得索然無味,一邊啃一邊抱怨。

    邱福草草的用了幾口朝食,揹着手站在廢墟前頭,目光審視的來回巡弋,越看越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片廢墟的確是青雲寨的廢墟不假,也的確過了火,但過火的地方並不像他昨晚預料的那般廣闊,火勢也沒有深夜裏看起來的那麼驚人。

    但是按照羽林軍們在山寨中埋下的硝石筒的數量來估計,爆炸和起火所造成的損害,遠遠不止眼前的這般。

    他轉眸望向山寨的南側,南側的懸崖反倒成了爆炸最爲集中的地方,昨夜夜深,看不清楚狀況究竟如何,此時再來看,南側懸崖遭受的損害遠比青雲寨要慘烈的多。

    而且,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從廢墟下頭露出來的沒有過火的,破碎了的衣裳來看,並不是水匪應該穿的衣裳。

    破碎的衣角迎着晨風飄揚,上頭浸染了烏沉沉的乾涸了的血跡。

    這些衣裳多半都是姑娘用的料子,顏色和繡樣也是姑娘的衣裙上常用的,水匪若是穿成這樣,那就不是打家劫舍的了,那是唱曲兒的。

    邱福一陣膽戰心驚的,心裏打了個突,急忙飛快的走到殘垣瓦礫上,也顧不上戴護手之類的護具,徒手接連翻開幾塊石塊,看到了壓在下頭的屍身。

    那屍身雖然已經被砸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有些地方被火燒的一片焦黑,但從尚且完好的身段和衣裳,任誰都可以看得出這是個姑娘。

    邱福和別的羽林軍不一樣,他出身寒門,原本是和其他的寒門子弟一樣,熬上一輩子都難有出頭之日,可他機緣巧合之下入了羽林軍,熬了將近二十年,才一步一步熬到了指揮使這個位置。

    像他這種家族沒有助力,朝中也沒有親朋故舊的,想要在羽林軍中再往前走一步,只怕是比登天還要難了,故而他在明知這次的差事風險極大,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株連九族的情況下,他也還是硬着頭皮來了,爲的不過是博一下冥冥之中的那一絲可能。

    他比其他出身世家的羽林軍更能耐得下性子,更能喫苦,他相信自己穩紮穩打的一步步走下來,是能夠出人頭地的,他缺的只是一個機會和一個賞識他的人罷了。

    眼前就是個難得的機會,他不能犯錯。

    他穩了穩心神,接連翻開了多處殘垣,忍着噁心仔細查看了好幾具屍身,依稀中都能看得出是個姑娘。

    一個姑娘的確不能證明什麼,可許多個姑娘,就足以說明事情有蹊蹺之處了。

    他炸的是個水匪窩,可不是個花柳巷,這樣的屍身,放到哪裏都交不了差。

    邱福叉着腰,沉着臉色,瞪着這片茫茫廢墟,思忖了片刻,突然冷厲的大聲喝道:“來人,來人,都別吃了,去,都去給我翻,不管是死的活的,只要是個人,就都給我翻出來,擺在這,對,就擺在這!快去!!”

    羽林軍們頓時一陣哀嚎,朝食都喫不下去了,有些氣性大的,甚至把乾糧扔在地上,再狠狠的跺了兩腳,以此來宣泄心中的不滿。

    大清早的連口飽飯都不讓喫,就吆喝着讓去幹活,這擱誰誰不火大。

    大家都是家裏送進羽林軍混個資歷的,誰真把這差事當個正經事了,早知道是來受這個氣的,還不如老老實實在家當個紈絝呢。

    黃連雲也覺得邱福太過小題大做了,這些羽林軍個個都出身世家,個個都有背景,得罪了他們就是得罪了他們背後的家族,後患無窮。

    他揹着手走過來,慢條斯理道:“邱指揮使,不過是個山寨,炸了也就炸了,不必如此大動干戈吧。”他微微一頓,繼續道:“這些羽林軍熬了一夜了,若無大事,就儘快回京吧,讓他們好好歇一歇。”

    邱福懶得跟黃連雲多費口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一臉冷漠的收回目光,望向廢墟。

    黃連雲自討了個沒趣,悻悻的轉過頭,百無聊賴的打量起四周。

    羽林軍們滿腹委屈的踩着碎石瓦礫,在廢墟里一陣翻找,噹啷嘩啦的響聲震耳欲聾,藉着搬動石塊的功夫來發泄怨氣。

    可翻着翻着,這些羽林軍也發現不對勁了,吵吵嚷嚷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在接連翻了十幾具屍身出來之後,衆人都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搬動石塊和屍身的聲音。

    邱福和黃連雲看着面前越擺越多的屍身,心裏皆是一沉。

    黃連雲滿心驚恐,越是害怕,越挪不開目光,嚇得臉色煞白,嘴脣抖啊抖的:“邱,邱指揮使,這,這怎麼都是姑娘啊!”

    邱福對這樣的情形有了預料,從震驚中平靜下來,喃喃道:“是啊,怎麼都是姑娘呢,水匪呢?”

    羽林軍們已經將大部分的屍身都翻了出來,剩下的一些實在太難拼湊完整了,便只好就地掩埋了起來。

    看着這些擺得整整齊齊的屍身,羽林軍們面面相覷,即便是剩下這些殘肢斷臂,也能一眼就看出來,這些屍身中,沒有一個是水匪的。

    他們炸的是水匪窩,不是花柳巷,哪來的這麼多姑娘。

    爲首的羽林軍戰戰兢兢的上前,嚇得聲音直哆嗦:“指,指揮使。”

    “啪”的一聲,邱福一巴掌抽在了那人的臉上,打的那人的臉偏了偏,轉瞬又紅又腫,他氣的暴跳如雷,雙眼赤紅:“廢物,一羣廢物!水匪呢?你告訴我水匪去哪了?你們這麼多人,竟然讓一羣烏合之衆從你們的眼皮子底下跑了?簡直廢物透頂!”

    爲首的羽林軍低着頭不敢答話,腦袋幾乎要垂到胸口了。

    他也想不通他們怎麼會這麼蠢,蠢到家了都。

    可現在不是想爲什麼的時候,而是想法子儘量補救的時候,他倏然擡頭,不停告罪:“指揮使,指揮使,卑職等可以去追,卑職等現在就去追!”

    邱福猛然擡起手,打斷了這個羽林軍的話:“你去哪找?去哪追?你知道他們往哪跑了?”

    爲首的羽林軍啞然,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邱福冷靜了下來,凝神片刻,淡聲吩咐道:“命所有羽林軍以青雲寨爲中心,向外查找足印,看哪裏的足印最多,就往哪裏去追,快去!這回若是再出了差錯,本使定不輕饒。”

    爲首的羽林軍愣了一下,轉瞬回過神來,腳底板像是被火燒了一般,連蹦帶跳的,整個人恍若一陣風在廢墟上飛旋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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