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長安 >第五百八十一回 誰的兒女
    韓長暮仍是一派平靜,沒有被聖人獎賞誇讚後的喜形於色,反倒波瀾不驚的傾身道:“爲君盡忠分憂,是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永安帝欣慰的笑了,重重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來。

    高輔國見狀,趕忙走上來扶住永安帝。

    永安帝慢慢的走到韓長暮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韓長暮,又是欣喜,又是忌憚,神情有幾分深幽:“久朝啊,你進京快一年了,朕對你格外的看中,你也確實沒有讓朕失望,”他擡手,重重拍了兩下韓長暮的肩頭,語重心長道:“韓王府裏不止你一個兒子,韓家軍裏能征善戰,能爲將帥者的也不止你一個,韓王也不必非要倚重你。”

    陽光從淺藍色的玻璃窗透進來,冷冷的落在永安帝的臉上,他臉上的神情格外的深邃,說出的話也別有深意:“久朝,你好好辦差,你我君臣相和,朕,是倚重你的。”

    韓長暮有些詫異,永安帝的這一番話說的格外奇怪,他竟從那話中聽出了良苦用心,在永安帝深邃的臉上看出了,慈祥。

    他頓覺詭異,莫名的打了個寒噤。

    永安帝有冷酷,有無情,有殺伐決斷,有心機深重,但肯定不會有,慈祥的。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了聲是:“微臣明白。”

    永安帝深深的看了韓長暮一眼:“你明白?當真麼?”

    韓長暮硬着頭皮開口:“是,微臣明白陛下的苦心,定然不負陛下的看重,定然以朝事爲先。”

    永安帝無奈的苦笑搖頭,索性將話說了個明白,不再和韓長暮兜圈子了:“不,你不明白,以朝事爲先是朕對朝臣們的苦心,但對朕事事坦白卻是朕對兒,”他格外艱難的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是朕對子侄的苦心。”

    韓長暮驟然一臉的恍然大悟,其實心底不屑的輕笑一聲,難怪啊,難怪永安帝這麼個鐵血無情之人,卻突然對他搞起了懷柔這一套,他身爲韓王世子,手握重兵,功高震主,與永安帝之間天然就隔開了一道鴻溝,根本就跟君臣相和沾不上邊。

    他這樣想着,面上卻露出感念無比神情來:“微臣明白了,陛下這般信任,微臣惶恐,感激涕零。”

    永安帝嘆了口氣,又道:“安南郡王府的事,你做的很好,此事就交給你,定要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韓長暮平靜的應了聲是,心下鬆了一口氣,十分清楚這件的事就這樣有驚無險的度過去了。

    此時已經是正午了,永安帝賜了兩個食盒給韓長暮,一盒子是點心,一盒子是飯菜,高輔國派了兩個小內侍提着食盒,送韓長暮出宮。

    晴朗的日光下,偏殿裏更加的亮堂了,高輔國點了一炷香,輕煙嫋嫋,散落着清甜的香氣,他看着永安帝微闔雙眼,像是有些苦惱,愣了一下,低聲道:“陛下,該用膳了。”

    永安帝閉着雙眼“嗯”了一聲。

    高輔國退出殿門,壓低了聲音朝外頭說了幾句。

    不多時,一隊婢女端着一個個紅漆四方托盤魚貫而入,將一個個盤子輕輕擱在食案上。

    許是知道永安帝心情不虞,這些人的動作都格外的輕巧,連呼吸聲都微不可查。

    高輔國小心的揭開白瓷蓋子,捏着銀針在一個個的盤子裏試過,飯菜的香味兒陡然撲出來,連方纔那清甜香氣都遮蓋不住了。

    “陛下,該用膳了。”高輔國輕聲細語道。

    永安帝陡然睜開雙眼,精光在眸底一閃而過,扶着高輔國的手,雖慢卻格外沉穩的走到食案旁坐下。

    吃了一口高輔國布的菜,他慢慢道:“你說,久朝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這話高輔國哪敢隨便說,他想了又想,爲難道:“這,韓大人是青年才俊,老奴是個草包,哪裏猜得透韓大人的心思啊。”

    一句話就把永安帝給逗笑了,他撲哧一聲,一口湯噴了出來,指着高輔國,笑不可支:“你這個老貨,對,對,你是個草包。”他慢條斯理的吃了幾口炙肉,他素來喜肉,每頓飯都是無肉不歡的,可這個時節有些熱了,肉喫多了難免心火旺盛,他撂了竹箸,搖了搖頭:“時氣熱了,晚間做一道冷淘。”

    高輔國遲疑了一下,時氣還沒到最熱的時候,永安帝又上了年紀,晚上喫冷食,怕於腸胃不和,但他又不敢開口勸永安帝改主意,便琢磨起折中的法子來。

    永安帝漱了漱口,接過高輔國沏好的香茶,淺淺啜了一口,思量道:“安南郡王府那裏,還是要盯緊一些。”

    高輔國應了聲是,他知道即便韓長暮說的再如何的言之鑿鑿,也無法徹底打消永安帝的疑心。

    這或許就是爲君之道吧。

    馬車迎着晌午明亮的暖陽,碾過青石板路,吱吱呀呀的往十六王宅駛去。

    趕車的人是金玉,他揮動鞭子,甩出“啪啪”兩聲輕響,馬兒陡然往前狂奔,馬蹄子重重的落在青石板上,馬蹄聲大作。

    “世子,後頭的人撤了。”金玉沒有回頭,壓着聲音道。

    隔着車簾,韓長暮閉着雙眼“嗯”了一聲,這次的事情格外的奇怪,他平日出入宮禁,並沒有人會跟蹤,而這回卻不同,他剛在長樂門外上了馬車,便察覺到車後有人在跟着,馬車慢那人便慢,馬車快那人便快,跟蹤的手段並不高明,甚至沒有刻意隱藏身形,似乎是有意讓他知道有人在跟蹤一樣。

    跟蹤他的這個人,雖然不知道是聽命於誰,但總逃不出他知道的那幾人。

    他反覆推敲今日在永安帝面前的奏對,確定了並沒有什麼漏洞,至於永安帝信或者是不信,他並不關心,他只要做到沒有漏洞,即便是懷疑,也查無實證。

    信任本就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有時候求而不得,有時候又唾手可得。

    勉強得來的信任終究是不牢固的。

    馬車晃晃悠悠的駛過街巷,車簾一起一伏,陽光忽明忽暗,高高低低的沿街叫賣聲不絕於耳,濃濃的紅塵煙火氣讓人心生溫暖。

    就在馬車轉過街巷,快要駛入十六王宅的坊門時,韓長暮突然睜開雙眼,眼中閃過驚疑不定的光。

    他一直以爲永安帝不知道顧晏晏的存在,更不知道顧晏晏生了一兒一女,也不知道謝良覿其實是顧晏晏所生的,但是現在,他遲疑了。

    對於明帝遺寶,永安帝似乎一直都有着勝券在握的篤定,從前韓長暮想不通他這種勝券在握是從何而來的,可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永安帝一直對謝良覿很寬容,一般而言,只要是廢帝,就沒有能安安穩穩的活着的,可謝良覿偏偏就做到了,從前他藏頭露尾,永安帝摸不着他的蹤跡,容他作亂也就罷了,可現在他明目張膽的在長安城裏撥弄風雲,挑弄是非,永安帝明明掌握到了他的行蹤,卻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放過他,這,或許就跟他的血脈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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