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長安 >第六百回 又見無影絲
    張友利接過布團,用竹鑷子捏着,小心的在兩具屍身的口鼻處擦拭一番,兩根布團上沾滿了黑色的菸灰炭塵。

    他謹慎的問孫瑛:“孫仵作,這樣看來,足以斷定這二人是燒死的吧?”

    孫瑛微微搖了搖頭:“太武斷,若要判斷一個人是否是燒死的,單憑口鼻處的菸灰炭塵和眼睫燒損的情況並不準確,還要檢查屍身身上是否有傷口,是否有致命傷,需要的時候,最好進行剖驗。”

    “剖驗!”張友利驚呼一聲:“這,死者的家人怎會同意?若遷怒於仵作,只怕會,”他欲言又止,自己也覺得這話說的有些不妥當。

    “做仵作的,還原死者真正的死因,替死者鳴冤,是本責。”孫瑛面色不虞:“怕被責難,怎能當好差!”

    張友利心神一凜,忙應了聲是:“小人,受教了。”

    孫瑛抿了抿嘴,仔細查看了這兩具屍身的頭面胸口這些容易致人死亡的地方,並沒有發現不妥。

    何登樓在旁邊道:“火滅之後,我已經找了永崇坊的坊正前來辨認,他認出這兩個人是寧順祥收的兩個小徒弟,大的那個叫王金,十八歲,小的那個宋生,十二歲。平日裏就住在那,”他伸手往西一指,緊挨着棺材鋪有兩間倒塌了大半的廂房:“那是棺材鋪的作坊,平時他們倆就住那。”

    孫瑛點頭,轉身對張友利道:“記下來,再將屍身上的情況記錄上,”他微微一頓:“兩具屍身上未見傷口。”

    張友利趕忙奮筆疾書。

    一行人接着往裏走。

    這兩進院落不大,滿打滿算只能算是個一進半,前面半進用作了棺材鋪和作坊,而最裏頭的一進,住着寧順祥的妻妾子女。

    整座宅邸燒的最嚴重的地方,就是這一進院子。

    院牆和裏頭的房舍盡數被燒塌了,雖然火已經熄滅了,但是煙霧仍然在廢墟上盤旋繚繞,久久不散。

    濃重的煙氣薰得人呼吸一滯。

    坍塌了的二門裏,有三個衣衫襤褸的人蜷縮在廢墟里,其中一個人的手臂已經伸出了二門的門檻。

    三個人的衣裳頭髮都燒光了,身上黑黢黢的,沒有一塊好皮肉,臉上的眉眼口鼻都糊在了一起,根本辨不出長相來。

    張友利被屍身這副面容猙獰的模樣嚇了一跳,踟躕半晌,才忍着驚恐走上前去。

    孫瑛肅然道:“做仵作的,什麼樣的屍身,什麼樣的案子都會碰到,害怕,就不要做仵作!”

    聽到這話,張友利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脊背。

    孫瑛緩緩道:“這樣被燒的面目全非的屍身,只能從他的牙齒,骨骼來判斷年齡。”

    張友利沉下心來聽着孫瑛的話,仔細記錄。

    由於屍身上的衣裳盡數燒光了,屍身又被燒的面目全非,留下刻意辨認身份的線索並不多。

    孫瑛仔細驗過三具屍身後,淡聲道:“三名死者都是男子,快要爬出二門的那個約莫二十六到二十八歲,靠在牆邊的那個約莫十八到二十二歲,最裏頭的那個大概二十三到二十五歲。”

    說着,孫瑛望向何登樓。

    昨夜棺材鋪走水,寧家的老老少少都無一倖免,這麼嚴重的情況,在火滅了之後,何登樓應該是做了詳細的查問,對寧家的每一個人的情況都瞭如指掌了纔是。

    何登樓趕忙拿出冊子,指着上頭的幾個人道:“寧順祥的長子二十八歲、次子二十五歲、幼子十七歲,家裏車伕二十六歲、寧順祥次子身邊的小廝是二十歲,幼子身邊的小廝是十九歲,有一個借住在家裏的侄子,是二十二歲,廚子是二十歲,其他的男子年紀都不太能對得上。”

    孫瑛知道,單純按照年紀,這種面目全非的屍身是無法辨認身份的,還需要一些其他的手段,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他微微點頭,吩咐張友利記錄:“三人的口鼻處都有菸灰炭塵,眼睫不完整,身體無外傷,其他情況待勘查。”

    幾個人一路往宅邸深處走,在廢墟上走了一遍,將所有的屍身都粗略勘驗了一遍,每個人都心情沉重。

    雖然暫時無法明確的辨別出每具屍身的身份,但是屍身的數量,包括男女的數量,都與寧家人的數量是能夠對應的上的。

    也就是說,寧家足足有三十幾人,上至六十幾歲的老者,下至兩三歲的孩子,有可能都倒在了這片廢墟上。

    都說水火無情,所到之處哀鴻遍野。

    可是這樣動輒被滅掉滿門,連一個親眷都沒有留下,又有誰會爲他們的罹難而哭泣,而落淚。

    短短一夜的功夫,修平坊和永崇坊就喪命了百餘人。

    如此喪心病狂的手段,根本不是尋常兇犯可以做得出的。

    何登樓可以確定,這些兇犯,就是爲了滅口,就是爲了遮掩荒宅裏的那起命案。

    他的臉色陰沉,聲音艱難:“孫仵作,這些死者,還要再仔細勘驗,才能辨明身份吧?”

    孫瑛點點頭:“是,所以要有勞何捕頭,找幾個人幫忙將這些屍身送進內衛司。”

    何登樓自然無有不應。

    孫瑛在心裏估算了一下驗屍所需的時間,慢慢道:“驗屍的結果,我今日下晌便可以整理出來。”

    何登樓滿臉愁雲密佈,長長的嘆了口氣:“這麼慘的案子,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我一個小小的捕頭,實在難下決斷,已經命人去信給少尹大人了。”

    孫瑛也陪着嘆氣,京兆府的府尹和少尹大人剛走,京裏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也是夠難爲何登樓了。

    孫瑛看了下幽暗的天色:“天亮之後,何捕頭還要在這廢墟上再搜查一遍嗎?”

    何登樓點頭:“自然是要的。”

    孫瑛思忖道:“既如此,何捕頭搜查過,若是發現什麼不易辨認之物,都可到內衛司來找我。”

    何登樓大喜,忙行禮道謝:“如此,多謝孫仵作了。”

    孫瑛沉重的擺擺手:“何捕頭不必客氣,都是爲了差事。”

    就這般,幾個衙役拉着板車,拖着屍身,跟着孫瑛離開廢墟,往內衛司趕去。

    孫瑛一轉頭,看到張友利站在廢墟的邊緣,他抿了抿嘴,面無表情的喊了一句:“張友利,你不走,誰給我記驗狀冊子?”

    張友利高興的快要跳起來了,應了一聲,趕忙追了過去。

    何登樓笑着搖了搖頭,張友利若是能跟着孫瑛好好學上幾招,京兆府以後辦案子,就更便利些了。

    他轉念又想到眼前的兩件棘手的案子,頓時心情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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