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從雲與兩人越說越投機,眼見太陽西下也捨不得分開。

    要說吹牛,做過圖書館管理員,看過衆多亂七八糟書籍的史從雲可算觸及專業領域了,他能連續吹上三天三夜都不帶重樣的,上到天文地理,國家戰略,下到排兵佈陣,民生民情乃至房中祕術,什麼他都略懂。

    最後見兩人意猶未盡,史從雲乾脆邀請兩位去他家中接着暢談,王樸和魏仁浦都答應了。

    魏仁浦府邸在大相國寺對面的東大街,和史從雲的府邸很近。

    王樸住在官邸,開封府衙門就在史從雲府邸的西大街對面,也很近。

    王樸這人雖然有大局觀,才能十分了得,也是官家心腹,但性格不好,有點跟董遵誨的槓精屬性差不多。

    只要與人爭論,就要強勢的辯贏對方,讓對方屈服,正是這樣的性格讓位高權重的王樸朋友很少。

    不過和董遵誨不同的是,王樸剛愎歸剛愎,但他大多數看法都是及其有遠見的。

    反正,正因爲他剛愎,朋友少,知己少,有了史從雲這樣一個看法一致,想法一致的人,頓時視爲知己。

    而魏仁浦就不同,魏仁浦性格十分闊達,和很多人都處得來,朝中除了那些老古板的讀書人,和他關係都不錯。

    範質那些讀書人之所以對他不爽史從雲也有自己的理解,表面上看是因爲魏仁浦不是科舉出身,卻被官家任命爲宰相,文官們說了很多道理,聽起來也很有道理,很多不會自己獨立思考,或者閱歷少的人都被說服了。

    史從雲則有自己的看法,其實說到底還是利害的計算,因爲魏仁浦出任宰相,等於讀書人又少了一個相位,他們當然着急。

    歷史看多了,書讀多了,事情見多了,史從雲其實早形成自己智慧體系,他能敏銳的看出事情的根本。

    中國以儒爲表,儒家主張以德治國,所以是個道德國家,以致歷史上很多事件都會被披上道德的外衣,說的都是仁義道德的話術,但他能透過這些表面去看本質,多數時候本質還是利害的算計。

    像曹操,魏國滅亡之後晉朝的士人就開始罵他了,罵曹操並不是《三國演義》開的頭,早在罵了。

    可曹操的作爲在歷史上有他那樣成就的很多,比他好的不少,比他差的也很多,不算突出。稱帝的是他兒子曹丕,他到死沒稱帝,孫權、劉備是稱帝了的,爲什麼後來晉朝開始士人都盯着他一個罵?

    說白了,曹操唯纔是舉,曹丕九品中正制。曹操唯纔是舉斷了士族之家壟斷仕途的路,曹丕九品中正制保證士族世世代代壟斷官場,那後來的那些世家大族佔據主要的士人當然要盯着曹操罵,而放過稱帝的曹丕。

    到底還是利害算計,曹操唯纔是舉損害了士族的根本利益嘛,偏偏罵起來還是要從道德品質出發,披着仁義道德的外衣去批判。

    所以史從雲當然不會信讀書人的鬼話,相反他看得比較透徹,魏仁浦身爲樞密使,一直是他的上司,這人的能力他是看在眼裏的。

    魏仁浦不是正規科舉出身,但能力絕對是當朝頂尖那批人,和他搞好關係很有好處。

    回到府中之後,也到了喫飯時間,史從雲讓人準備了羊肉和美酒,一面烤肉一面喝酒,一邊和兩人暢談。

    說着說着,就從當朝局勢,說到過去,說到未來,談天論地,縱論古今。

    最後又說回答燕雲十六州,兩人都有收回燕雲十六州的意願,但遠沒有後來那麼迫切,因爲漢、唐故事在前,大家都沒覺得如何。

    “早則十幾年,長則幾十年,十六州之地必再歸中原所有。”魏仁浦一面喝酒一面到。

    王樸也認同的點頭,“取十六州爲北方屏障是必也之事,不過當下不能急,當先以南方爲重。”

    “若有遼國不備,或許可以,老夫聽聞遼國當今國主是昏聵之主,正是大好時機......”魏仁浦一面擼羊肉串一面說。

    王樸立即就要反駁,史從雲怕他們吵起來,趕緊插嘴,“魏樞密,某覺得幽州南面的諸多州縣可以取,但幽州還不到時候。

    咱們來做個假設,若我國擴軍之後,舉國禁軍二十萬北上,攻取幽州,假設所有一切進展順利,咱們不費一兵一卒攻取幽州,二十萬大軍尚在。

    往後呢?一旦攻取幽州,必定全面與遼國開戰,我們是不可能從幽州北上去奪取他們的草原國土的,必然是遼兵南下。

    遼國當下有多少兵馬?至少超過二十萬衆吧。北漢有多少兵馬?至少超過八萬。

    屆時西面有北漢,北面有遼國,與遼國全面開戰,咱們必須時刻防備遼國和北漢,就如當年晉朝(後晉),乃至更糟,我國二十萬大軍,多數必須佈置到幽州直到大梁中間的廣闊地帶。

    再抽不出手去收復唐國、武平、荊南、南漢、西蜀之地。

    這還要建立在咱們能夠抵禦遼國大軍南下報復的情況下。

    而且長此以往也不行,咱們只有齊地、河北、河南、關中、淮南,常年供養二十萬大軍,即便不打仗,日久天長都能把國家拖垮,就和十幾年前的晉朝一樣。

    晉朝之亡卻有大將杜重威叛變的緣故,但其國內也難以支撐了,他們沒有長久的眼光,以半壁江山硬抗遼國,雖能抵禦遼國,可遼國去了再來,一次不成再來一次,晉國卻要用不多的國土強行供養這足以和遼國抗衡的龐大軍隊,時間一長肯定會被拖垮,我朝不能重蹈覆轍。”

    王樸欣慰道:“史副帥真是老夫知己,此言說到老夫心裏去了,我豈會不知十六州之地必須奪回。

    可之所以向官家提出先南後北之策,乃因爲打仗只有獲利方可持久。

    先打南面,好打只是其一,重要的是能獲得大量錢糧人丁,使我周國壯大起來。若急着打幽州,早早和遼國開戰,我們就必須全力以赴和遼國開戰。

    與遼國之戰和南方不同,與遼國打仗是無法獲利的,只能是一場曠日至今的消耗之戰,咱們取了幽州然後呢?北伐草原大漠不成?那樣只會靡耗財資錢帛,人力物力卻毫無所獲。”

    “可十六州利於防備北方........”魏仁浦開口。

    王樸着急得又要開口,史從雲連忙搶着說話,生怕他兩吵起來,他也明白魏仁浦沒太聽懂王樸的意思,就比喻道:

    “魏樞密,咱們打個比方,我大周現在就是一戶喫飯都只能喫半飽的人家,住在茅草房裏食不果腹。

    南方對於這戶人家來說就是大量的米麪錢糧,北方十六州對於我們這戶人家來說就是一座遮風避雨的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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