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他明明以後和我還有見面的機會、還要在我受傷住院時來探望我,爲什麼他說話間都隱隱地在套我和太宰有關的信息。
我本來以爲,是我太過敏感了。
此刻他持槍指着我:“不要動。否則我會立刻開槍。”
“......”
“雖然一定程度上,我是爲了得到關於你旁邊的這個人的一些消息才接近你的。但我其實知道,從你這個小卒身上得不到什麼。
所以,後來想像對待弟弟一樣關照你的心情也是真實的。”
“......你知道嗎?其實,我的戀人確實是在戰爭時期去世的。但那是因爲頑疾了。
真正在那場爭鬥中死去的,是我的弟弟。
而你面前的這個人,就是罪魁禍首。”
他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只是我沒想到,你和他關係已經這麼近了。一開始我還怕把你捲進來,現在看來,是我多餘擔心了。”
......情況很不妙。
以我的感知,四周至少有五六個狙擊手,就在我們剛走進的這條小巷的各處陰影裏,蓄勢待發。
我舉起雙手,暗暗繃緊了全身,太宰卻一步步走到我前面,面對着藤井,漫不經心地笑起來:“咦,這話就不對了。我怎麼聽着,是有懷疑小朋友跟着我爲虎作倀的意思?
那你要好好懺悔了,這個小朋友可是什麼也不知道哦。”
藤井看向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你閉嘴!”
夕陽快要西下,此刻在巷口漫天的紅光裏,他的臉一半被濃黑的陰影遮住,一時間猙獰如惡鬼。
“......都陷入絕境了還這麼囂張。是因爲你高高在上,不把我們這些人的命放在眼裏慣了?覺得我不敢對你做什麼?”他收斂了一點情緒,語氣變成死死咬着牙關的平穩,話裏含着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怨毒,越說到後來,越要透骨而出。
“誒——這倒沒有。因爲你不是不敢,是不能呀。”太宰恍若不覺,對着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我看不見他的眼神,只感覺到他周身也散發着陰冷如地獄腥風的氣息。
“畢竟幫助你的組織,一定有好好囑咐過,絕——對不能對我做什麼,要活着把我抓回去吧?”
“......啊啊。因爲是他們說的,我也樂意聽。
要不是他們,我只怕至今還被矇在鼓裏!”
我感覺藤井牙關咬得更緊,幾乎在咯咯作響。
“哇啊,好厲害的決心。已經完全變成他們的狗了呢。”
太宰用讚歎的語氣說。
“但是,我覺得你是誤會了什麼。真正選在那個地方動手的是那些人自己。我可什麼都沒做哦?”
像是理智的弦被那一句輕飄飄的話一彈,“啪”地崩斷,藤井一瞬間雙目赤紅,移槍指向太宰眉心,顫抖着、發出字字泣血的吼聲:“就是因爲你!不是你挑唆那兩幫人,他怎麼會、怎麼會死在那種地方?!
他才只是一個國中生啊!他明明應該有那麼光明的未來!明明、世間的那麼多種幸福,他都還沒有好好地體會過啊!”
“你什麼都沒做?!你罪該萬死!!”
“......”
“......噗呵、呵,呵哈哈哈哈!!說得好!我真想爲你鼓掌呢!”
太宰哈哈大笑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們真的開火,以我現在的能力,沒有辦法帶着他全身而退。我動了動嘴脣想讓他不要再進一步激怒對方了,但我沒能出聲,只聽見他很愉快地接着說:
“既然你知道我罪該萬死,那就再好不過啦。”
他用手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來吧,拜託你、就這樣開槍吧。
就衝着這裏。
不要打歪哦。”
“......”
藤井沉默了下來,眼神已經幾近瘋狂,按在扳機上的手指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太宰張開雙臂,靜靜地看他。
四下裏一片寂靜,彷彿空氣都凝固了一樣。
“嘎——”
突然一聲詭異而尖厲的鳴響在頭頂上方響起。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無數倍,大腦判斷出那不過是烏鴉的叫聲的同時,我眼睜睜地看着藤井被那聲音一激,手指一個痙攣,指尖用力,扳機移位。
——那一瞬間萬物都靜止了,只有一個念頭在我心裏轟然爆炸開來,我的血液都爲之沸騰。
“我不能讓他死”。
下一秒,我動了。
我將全身的力氣灌注在右腳上,蹬地,感到地面在腳下碎裂開來、子彈射斷我臉側被風掠起的一縷額發,然後在身體飛速向前的同時,一把攬過太宰,拔出腰間的槍,對着藤井開槍。
然後我在去勢盡時左腳一點地,再次騰空躍起,蹬上右邊的牆壁,在向左墜落的時候身體順勢迴旋,在空中向後連開三槍,下墜時將人向空中一拋,一個前滾翻落進死角里,再雙手接住,狙擊手的子彈緊追着我的軌跡,在地面上激起一連串火星,灰塵在空氣裏瀰漫開來。
我放下他,拿出彈夾,剛要再次裝彈,然後又停下了。
——一聲,兩聲,三聲。
除了我的槍聲之外,從我動的剎那開始,到前一秒我停住爲止,一共有另外三發子彈射入人體的聲音。
至此,六個狙擊手,應該已經全滅。
......果然,他是有後手的。
我聽到身後“咔”的一聲,□□上膛。
轉過頭去,對上的是太宰無比森冷的眼神。
他問:“之前我的那發子彈,你是完全可以躲過去的吧?
怎麼,是覺得喫槍子,很好玩?”
“......”
我看着他,一瞬間感到有點悲涼。
從這件事一開始,你就想要算計我,看我會暴露出什麼底牌吧。
我和藤井的對話你也能聽到。
你知道在我被你打了第一槍之後,被藤井單方面想要交好。
......所以你接下來故意什麼都讓我跟着,故意讓我負責救你自殺,也是爲了讓過度關注你的藤井看到吧?
然後,是想做什麼呢?看我會不會因爲藤井的背叛感到痛苦?還是,爲了讓他可以毫不顧忌地對我出手?然後,在對峙時明明可以安撫他,卻故意要挑釁、激怒他,好進一步把我逼入絕境?
而如果我真的沒有底牌的話,那是不是死了也沒什麼稀奇?
太宰看我不說話,陰着臉用槍托着我的下巴,向上用力,逼着我站起身,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又笑了起來。
“......還是說,只要是我開槍,你就不會躲?”
他輕飄飄地說:“那你別躲。”
然後,把槍移到我的眉心。
一槍。
只在最後一刻,他手腕微不可察地改變方向,那發子彈就擦着我的左臉飛了過去,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然後他重新把槍對準我的眉心,又擦着我的右臉頰開了一槍,留下一道對稱的血痕。
“......”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我不知道我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樣的。
他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槍管,微笑着,向我開了第三槍。
子彈穿過了我的左腹部,鮮血四濺。
我被子彈的衝擊力帶得向後踉蹌幾步,手不自覺地移向傷口處,然後緩緩地坐了下來。
依然不是致命部位。
......但是,很疼啊。
“......”
他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地俯瞰我:“看來還真是啊。”
他踢了我一腳,我控制不住地向後仰倒在地上。
“......你太讓我失望了。”
然後他轉身走了。
我聽着周圍很多人搬運屍體的動靜,同時還有微弱的□□聲。大概是藤井的,我對他留手了,因爲我很在意他背後的組織,而且太宰也應該是會想留着他審問的。
而那些狙擊手的威脅太大,我需要確保他們的其中幾位死亡,才能構成一個對於其他人的死角。
......但我現在覺得,我做的這些,是不是都沒有什麼意義?
......
太宰走後不久,天徹底黑了下來,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頭頂是無盡的黑色天幕,雖然高得遙不可及,卻壓頂一般。一串串雨滴從其中不間斷地掉下來,將四周一切輪廓都虛化了,街道和路燈是無數面目模糊的暗影,沉默地注視着我。
此夜無風,鋪天蓋地的雨靜靜地無悲無喜地下墜,打在我四周的石板上,打在我的臉頰上,打在我的傷口裏,是徹骨的冷。
這次沒有人來找我。
我的通訊器也早已經不知道掉在哪裏了。
就算躺到明天,大概也不會有事。
但是這個溫度,可能會發燒。
......雖然我有一點想和唐娜和亞利夏說說話,但我也不想再讓他們擔心了。
我現在,只覺得很累。
想要,好好地睡一覺了。
......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朦朦朧朧地,視線裏出現了一抹鮮亮的顏色。
好像這個雨夜裏有燃燒的太陽降落在我身邊,我看到那人明亮得驚人又海水一樣澄澈的雙眼,聽見他氣急敗壞地說:“......喂,還有意識嗎?別睡啊!?”
我夢遊一般擡起手指,向他的方向伸去,然後一下子掉進了太陽熾熱的光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