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坐在可以旋轉的辦公椅上,聽見門口的動靜,腳一蹬地,轉過身來:“喲,芥川君。小朋友。”
......
非要在你的狂信徒面前用這個稱呼嗎?
我覺得芥川聽了這句話,眼都直了。
看他一時半會兒緩不過神來,我低頭問好:“太宰幹部。”
太宰從椅子上起身,走過來,上下端詳我:“受了不輕的傷呢。辛苦你了。”
......
一瞬間,我都有點想笑。
何苦來呢?
我身上的傷,不都是你拿槍打出來的麼?
你現在這副假惺惺的樣子,還不是爲了做給芥川看、讓他敵視我,就因爲怕他實心眼,擱在我身邊,反倒受我籠絡,爲我做事?
......就算爲我做事,那也只會是給你溫熱啤酒、背吹風機!
我沒有擡頭。“不敢當。”
太宰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退開一步,繼續說:“......這次你從敵人手裏保護了我的安全。首領讓我看着獎賞你。那麼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直屬部下了,要給你換一個宿舍,就住在芥川君旁邊吧。”
......直屬部下?
要攔他自殺,倒會方便很多。
我初步的目的達成了,但不知道爲什麼,卻不太能高興得起來。
我收斂了一下情緒,做出一副恭謹的表情:“是。非常榮幸。”
一旁石頭人一樣的芥川此時說話了,他喃喃地問:“......爲什麼?”
......我有點想罵人。
他拿餌釣你,你還就真上鉤啊。
不知爲什麼,我腦海中出現了一聲聲和眼前場景極其相符的,深入靈魂的,讓人隱隱感到胃疼的質問:“是我先,明明都是我先。可是,爲什麼......”
芥川還在繼續說:“......此人動機不明,不可輕易相信——”
太宰露出一個微笑:“不必擔心,芥川君。
小朋友對我的忠心,不比你少。
身手好不說,就連頭腦,也比你要強上幾倍不止。
你可不能辜負我的苦心,要好好向他學習哦?”
芥川咬緊牙關,擡頭,黑色的眼睛裏騰騰燃燒着某種火焰:“......居然說和我一樣對您忠誠,太宰先生——”
太宰的臉一下就陰了下去,表情冷得駭人:“......芥川君。
今時君的能力,是我認可的。
異能不會用、體術不能看、腦子也不好使的你,
是以什麼資格,在質疑我的判斷?”
“......”
芥川低下頭去,看不清他的表情,側臉的輪廓卻有如堅冰。
我站在一旁靜靜看着。
......哦,是還想着拿我來刺激、打磨他的學生。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啊,太宰。
就是我現在看着他們劍拔弩張,覺得這裏已經不太需要我了。
說起來我現在雖然沒有完全恢復,但行動已經不成問題,要不要去找——?
“小朋友如果是想着要去找中也的話,他這幾天出差,都不在哦。”
太宰微笑着說。
我擡起頭來,平視着他,然後以極安靜的語氣說。
“謝謝您的提醒,太宰幹部。
就如您所說,我對您,沒有二心。
也請您放心,對於芥川,如果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幫。”
“......”好像一瞬間又覺得很無趣,太宰懶懶地擺手:“那就去吧。”
***
我和芥川走着,一路無話。
他眼中灼燒的黑色火焰還沒有散去,我看着,覺得那裏面含着太多的感情。
不知是對太宰的怨憎,對我的憤恨,還是對自己的厭惡。
在走到我門前時,他把鑰匙用衣服化作的兇獸扔給我,轉身就要走時,我叫住了他。
“——芥川。”
他轉過身來,眼中一片黑沉的光,沉默着等我說話。
“其實,我一直以來的目的,是爲了不讓太宰幹部死亡。
或者,是他要自殺的場合的話,就儘量讓他不要感到任何痛苦。
我看你很渴望向太宰幹部表示忠誠,應該也是希望得到他的認可的吧?
那如果他哪天死了,還能認可你嗎?”
“......”
“所以,我想要達成的事,應該說是和你完全不衝突纔對。
而你也大可以放心,......我是永遠不會背叛他的。
我希望能和你友好相處,至少不要互相之間有矛盾。”
“看太宰幹部的意思,接下來你有時間的話,可以隨時找我來練體術。我很歡迎。”
我看他不說話,就拉開門,打算要走進去。
——就在那一瞬間。
他的攻擊速度不慢,來勢凌厲至極,激起的罡風都颳得人臉頰生疼,更不要提那些刀刃砍在身上會怎樣。我連忙閃身,調動自己還有些不太靈活的四肢在布刃間穿梭,一瞬間竟感到有些眼花繚亂。
是我被太宰目中無人的態度迷惑了,眼前的人,非常有潛力。
他應當是中遠程攻擊的類型,氣勢和殺意都很好,但是技巧性不足,沒有什麼章法,如果逼到近處可能會自亂陣腳。在空中躍起轉身的時候,我拔出腰間的槍,兩槍逼退向我攻來的綿密不絕如河流的刀刃,踩着其中一條,驟然發力,身體向前飛掠,和芥川的距離飛速拉近。
我看到芥川在我眼前不斷放大的臉上瞳孔一下緊縮成一個黑點,感到背後一陣破空的嘯聲,幾根刀刃卷着寒風,以超越了先前所有攻擊的速度,直直向着我後心捅來。
我抽出身側配着的、這麼多天以來從未動用過的刀,“噌”的一聲嗡鳴。然後借力一個轉身,刀鋒順勢迴旋,刀身在空中劃出一個完整的圓。
幾根布刃被斬碎,後方波濤一般的布刃又洶涌而至,我接連揮刀,行雲流水般劈斬,以攻爲守。刀撞擊在堅硬布料上的聲音連響,綿密有如一聲長鳴。
然後,在他被我繚亂不絕的刀光晃得注意力沒有那麼集中的剎那,我不去防禦襲來的黑刃,急速向前,以身體衝破一切阻礙,然後刀身一橫,刀鋒貼在他頸間。
一瞬間狂風休止,無數的黑色刀刃驟停在空中,我幾縷被切下來的碎髮飄然落地,臉上和手臂上又多出了幾道細碎的傷痕。
“......”
芥川被我用長刀橫在脖子上,發出野獸一樣粗重的喘息聲,眼中的神情既猙獰又隱隱含着嗜血的興奮。
“......說是要練體術吧?還用異能?這樣下去,你的體術有鍛鍊到嗎?”
我無奈地說。
可不是,他光指揮着自己的衣服,就連動都沒怎麼動。就我在這裏猴子一樣跳來跳去,傷還沒好全,現在也累得半死。
“......收回之前的話。你是值得在下正視的強者。”芥川以低微的聲音說,然後捂着嘴嗆咳起來,咳得分外激烈,幾乎要背過氣去。
......
廢話,你才發現?
還有,不會打架也就罷了,怎麼還是個病秧子?
我異常地心累。“我沒有特殊的能力,不是陪你鍛鍊異能的最佳人選。如果想和我鍛鍊身手的話,歡迎隨時來找我。還有,鍛鍊身手的第一步是調養好身體,我相信太宰幹部也不會希望你異能的潛力被你身體的素質所限制。
我希望你能多愛護自己一些。”
然後我衝他擺擺手,說,“那麼日安”,進了自己的房間。
一進門,就撲到了牀上,對着天花板,長嘆一口氣。
聊天室“大腦空空如也”(3人)
當呼吸化爲空氣:......真的好頭鐵的。我也不知道勸他半天有什麼效果,總之萍水相逢一場,死馬當活馬醫,點到爲止吧。
當呼吸化爲空氣:話說,看今天芥川的反應,我覺得太宰肯定從沒叫過他小朋友。......是爲什麼就這麼叫我?
祕史:爲了看你爲難?
獻給虛無的供物:......那個芥川君,怕不是就算被叫了小朋友,也只會瞬間石化,提供不了有趣的反應吧?我們卡卡這麼可愛,當然誰都會想逗一逗,我理解他的心情。
獻給虛無的供物:雖然他不好逗,但是要你陪他訓練,肯定也是爲了他好啦。
當呼吸化爲空氣:......亞利夏。我謝謝你了啊。
被打了半天岔,我剛剛因爲芥川毫無拯救希望的頭鐵變得有些沉重的心情,稍微恢復了一點。
然後,閉上眼睛的時候,眼前又浮現了出院前,藉由安插在太宰大衣鈕釦上的、情報組長的「天眼」所看到的,藤井隨身攜帶的一個標記。
爲了得到這個情報,太宰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抓了松田來拷問。拷問完之後人估計也廢了。
可能只是因爲我這次有功,並展現出了可以利用的價值,才能逃過一劫。
......
小巧的吊墜上,雲紋繞着一輪圓日,背面雕刻着不細看難以察覺的水紋。
原本應該是白玉製成的,在他這裏只是樹脂。
這個標記,太宰還不知道是什麼。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五年前救我的人死去的時候,它一直在我眼前,來回地晃着。
——白日教,水組。
我手指攥緊,指關節發出“咔吧”的爆響。
——還沒有死盡啊,那幫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