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海藍得一片湛淨,圓月懸在天與海之間,波面是魚鱗般的銀痕。

    屋內沒有開燈,太宰抱着雙腿坐在牀上,側頭看向窗外。

    他不自覺地撫着領口的月光石——今天他沒有穿慣常的襯衫,禮服領口的構造不同,月光石的位置也有些變化,所以他時常需要觸碰它,才能確認它在那裏——感受着指尖傳來的熟悉的觸感,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還有兩天,這艘遊輪就會到達它最終的目的地。

    那個時候,旅程就徹底結束了。

    在這艘船上相遇的人也會像浮萍一樣四散飛去,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就像一次相交之後就越走越遠的兩條直線。

    ......

    但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他會讓這兩條直線,徹底變爲一條。

    然後重疊着,交纏着,延伸到永恆。

    ......

    在月光下靜靜地出了一會兒神之後,他拿起被隨意扔在一邊的外套,目光落在袖口的那一點破損。

    然後用手臂遮住眼睛,緩緩地向後仰倒在牀上。

    ***

    ——當時,以那柄匕首的去勢,船長是會當場死亡的。

    他本人還沉浸在魔人的話裏沒有回神,而其他人的距離太遠,也沒辦法及時做出反應。

    所以太宰撲了出去,看着匕首向着自己刺來,閉上眼睛。

    然後無聲地笑了。

    ......確實,無論在何時,身處救人的一方的感覺,都要好得太多啊。

    你們會很欣慰的吧。

    織田作。......小朋友。

    ......

    但是他聽到了隱隱的風聲,渺遠又宏大的風聲,千萬個空氣分子在不安地振動,彷彿在響應着某個人的焦躁。

    然後在下一秒鐘,匕首以毫釐之差緊挨着他的手臂嵌入牆壁,他擡起頭來,就看到了那抹極冰冷又極璀璨的金色。

    “......”

    ......這樣的感覺。

    無論身處多麼危險的境地,無論死亡多麼觸手可及,卻都永遠不需要擔心,也永遠不會受傷。

    只要,這個人在自己身邊。

    ......

    ......啊啊,爲什麼啊。

    爲什麼只是有了這樣的念頭,眼眶都酸起來了呢。

    明明,他不願意要我了啊。

    ......

    太宰聞到了麻醉劑的味道——真奇怪,現在其他人都在,就算自己或者船長中了刀、抑或是吸入了麻醉劑,對他們也沒有任何益處,以魔人的風格,完全不必要多此一舉——然後視野逐漸昏暗了下來。

    他強撐着和藥物對抗,意識卻還是逐漸被剝離,只能無力地靠在牆上,看着兩個俄羅斯人一唱一和。

    ......然後,聽到船長叫出那個新來的小丑的名字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之所以這次魔人的行動有不合常理的地方,是因爲他默許了另一個人決定事件的走向。

    所以,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完全就只是那個不幸的死者。查出偵探社也在船上後,魔人應該只是想在某次靠港前給自己留下件畫着噁心老鼠標誌的小禮物,然後再和自己打個招呼,這樣而已。

    之所以事態會變成現在這樣,是那個小丑先生擅自決定挑唆大副他們去以這麼激進的方式和船長對峙,然後魔人則被迫幫他的忙,去遠程進行名爲勸說的洗腦了吧。他蠱惑人心的能力和自己分不出上下,也只有他出手,才能讓這些水手做出這麼不符合自己的正義的事情。

    也真該感謝小丑先生,要不是因爲他這麼隨心所欲,自己還看不到這隻老鼠被超出預料的那種精彩得不得了的表情。

    雖然他看了自己不少笑話,但是要窩在地下室的老鼠去和這麼多正直善良又品格高尚的偵探社員一起度過一天,就好像把爛泥拿到太陽底下曬一樣,會乾裂的吧。也是辛苦他了呢。

    他帶着一點嘲諷的笑意看着這兩個人的高調離場,也完全放棄了抵抗,任由自己的意識被拖入黑暗。

    卻在那之前的一秒,看到路德維希站起身來,注視着俄羅斯人離開時的地點,眼神如冷月如刀鋒。

    他的右手伸向腰間。

    那是一個太宰最熟悉不過的手勢。

    ——他的小朋友拔刀的手勢。

    ......

    一瞬間心中簡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已經模糊的視線裏,那個原本已經有些陌生的身影和幾年以前渾身浴血、卻還義無反顧地橫刀攔在自己身前的人,就那樣緩緩地,不容錯認地,重合在了一起。

    ......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想,我真的是好想你。

    就算你不要我了,

    我也還是......想再試試,再試試,你能不能......

    ......留在我身邊......

    ......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有灼灼的銀杏,有醉人的暖香,有熾熱得令人顫抖的溫度。

    有他渴求了那麼久、那麼久的,一切事物。

    ***

    太宰扶着旋轉樓梯走到舞廳上方,一低頭,就看見了那個站在舞池旁晃着酒杯的身影。

    那人一身筆挺的黑色禮服,眉眼雋秀而寒冷,神情依然是那樣鋒利又漫不經心,卻褪去了一切平日裏的平易近人。

    此刻他一身盛裝,執酒細飲,真好像是坐在王座上的君主,俯瞰着腳下的人羣。

    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

    太宰趴在欄杆上,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起身,想要下去找他。

    就看見那個自稱他導師的人提着一根纖細的黑手杖,悠哉遊哉走到他前面,站定,然後一敲手杖。

    今時頗有些驚喜地擡起頭來,他們一起拉着手走進舞池。

    ......

    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他們的關係了,那舞蹈就如經過無數次雕琢的藝術品,每個細節都完美無缺。

    他們還在低聲談笑着,導師一臉嫌棄卻也笑得開心,而今時更是像惡作劇得逞的小孩一樣,湊在他耳邊,不時說着什麼,露出的笑容如此心照不宣,就好像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祕密。

    “......”

    ......看。這纔是真正的親密無間啊。

    這樣的關係,恐怕就算自己真的把他留下來,這一生,也都不會擁有吧。

    不過也早就註定了。

    這樣的東西,和我這樣的人,怎麼相配呢。

    太宰無聲地扯了扯嘴角,覺得心口的某處有一點,就那麼一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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