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朱全龍明顯神志清醒了許多。初辰已經將丹藥取了過來。方佔水扶着朱全龍靠在牀上,初辰用水化了藥丸,喂朱全龍喝了。好半天功夫,朱全龍才慢慢恢復臉色,朝着衆人發出一聲苦笑。但是他此時呼吸粗重,尤爲疲乏。三姑衆人也就沒有再問他許多,只是叮囑好生休息,有什麼話待明日再說。
方佔水送走三姑和初辰,放心不下,又回到朱全龍的房間來。朱全龍見方佔水回來,便從牀上披着衣服下來。方佔水趕忙上前阻止。朱全龍擺擺手表示不礙事。
朱全龍給方佔水遞過來一支菸,然後自已也點上一根,吧嗒吧嗒抽起來。經歷了一件一件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事情,方佔水明顯已跟往日不同,他這次沒有任何猶豫,接過香菸,借了朱全龍的火,也有精有味地抽着。
兩個人就這樣,一人一支菸,默默無言。房間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清晰可聞。如若不是心中煩悶,此情此景當真是別有一番愜意。
如此二人幹坐了約莫半個時辰,方佔水起身,叮囑朱全龍上牀休息,然後便要回去。朱全龍沒有搭話,半晌,說出一句:“幽冥燈青下,恍惚身刺時。”方佔水突然聽到朱全龍說出這麼一句,頗爲不解。於是停下腳步,面向朱全龍,待其繼續往下說。
朱全龍突然渾身一震,顧不得腳上的拖鞋沒有穿好,瘋狂地跑向香堂那裏。方佔水見他舉止怪異,不敢打擾,只是默默上前看個究竟。只見朱全龍緊張兮兮地將香堂上的小棺材緩緩打開。方佔水注意到他此時渾身哆嗦,雙手打顫,明顯是精神高度緊張。待棺材蓋板開了,朱全龍將棺內草人雙手捧出,翻來覆去仔細端詳。
忽然,朱全龍像是中邪了一般,怔怔地立在當場,一動不動。方佔水覺得似有不妥,便走上前去。他看到棺材打開,朱全龍正捧着草人發呆,心中愈是納悶。方佔水剛要開口詢問,朱全龍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將草人放回棺中,再蓋上棺蓋,轉身往回走去。
方佔水跟了過來,在朱全龍旁邊坐下,猶豫了半晌,說道:“朱兄,如果有何不快之事,不妨說出來。有三姑在,必能助你化解。”朱全龍明顯心情低落,竟然轉過身去背對着方佔水。方佔水心中頗爲鬱結,正要設法安慰,忽然朱全龍掀開上衣,將整個後背袒露出來。方佔水不明其意,但是眼睜睜地看到朱全龍的後背上刺着一個溫婉女子的圖案。這個圖案只刺了一半,尚未全部完工。但是令人頗爲費解的是,這個圖案雖然只有一半,但是明顯雜亂無章,毫不連貫,僅僅可以從圖中相對完整的臉部判斷是一女子。
朱全龍放下衣服,復又轉回身子,面向方佔水。此時此刻,方佔水已經完全迷糊了。他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個情況。想了一下,方佔水還是主動開口說道:“朱兄,你這紋身頗爲獨特,我從未見過。”朱全龍這會兒已經淡定了許多,明顯沒有了剛纔的緊張。他又掏出兩根菸來,散了一根給方佔水,爲其點上後,自己也抽起來。
深吸一口後,朱全龍緩緩吐出菸圈,突然問道:“佔水,你可知保家仙既然神通廣大,爲何要與陽人共存?”這一問來得突然,方佔水一下子顯得頗爲侷促,稍加思索後回道:“莫不是各取所需吧?”朱全龍一笑,豎了個大拇指,點頭說道:“聰明。”
朱全龍娓娓道來。原來這保家仙和出馬仙一樣,都是動物或者死去的魂魄修煉了一定的道行,較一般的邪魔鬼怪本領大了許多,故而能夠替人消災解難。保家仙因爲長期受到固定家主的供奉,香火不斷,所以相對出馬仙來說,道行會高許多,並且修煉會更快精進。但是不論是出馬仙還是保家仙,同樣都不是仙,只是在修煉成仙的路上。保家仙和出馬仙之所以會感召陽人的召喚,並且替其禳災解難,是因爲他們也需要通過除惡行善爲自己積福,並且每一次出馬都會得到凡間陽氣供奉,對自己的修煉大有裨益。
出馬仙通常修煉到一千五百年就會徹底脫離凡俗,得道成仙。自此以後,得了道的出馬仙便不再特地應凡人的邀請,可縱情天地逍遙了。而保家仙因爲得到的陽氣和供奉更多,只需千年便可成仙,此時便會跟供奉家主完結契約,各自好聚好散。當然,也有保家仙跟供主多年來建立的感情不忍一朝割斷,仍然會繼續護家禳災。但是此時的保家仙則不再過分需要家主的供奉了,只是出於多年的情義而已。
方佔水聽得明白了,不住點頭,然後問道:“這保家仙原來還是跟供奉家主定下契約的?”朱全龍點頭。方佔水又問:“這凡人和仙家之間的契約如何訂立?該不會是跟我們人間一樣,一紙合約吧?”朱全龍指了指自己的後背,說道:“剛剛如你所見,我背上的刺青便是契約。這刺青代代相傳,從未間斷,所刺的圖案正是我家保家仙生前模樣。”
方佔水一聽,恍然大悟。怪不得這薩滿教較中原諸教傳播不廣,原來所供奉的保家仙或者請來的出馬仙都是道行有一定限制的,真正得到成仙的已然不需再跟陽人達成契約了。但是轉過頭來想想,也正是因爲各取所需,不管是出馬仙或者保家仙又都是盡力而爲,通常不會有請不來的情況。
方佔水突然又想起剛剛的刺青,便問道:“朱兄,你這紋身頗爲獨特,爲何只紋了一半啊?而且無章法可尋,難不成這契約本身就是如此?”方佔水先是一笑,糾正道:“此乃刺青,並非紋身。”方佔水知道刺青是以帶有青色墨水的刺針刺刻在人的身上形成,完工後只有青色,別無二色。而紋身是後來逐漸興起的另一種手法,可以有色澤斑斕。相對而言,刺青更爲古老。他原本並未將此二者過分區別,只是順口而說,不曾想朱全龍竟然會如此在意二者的不同,特別來糾正自己。方佔水於是不好意思地向朱全龍道歉。
朱全龍擺了擺手,沒說什麼。半晌,他突然面色凝重,對方佔水說道:“我後背的刺青本是一整個圖案,不曾有半點瑕疵,只是現在已經消失過半……”方佔水聽到此言,心中一驚。這刺青如果不用特別方法,是不會褪去的,更別說會自己消失了。怪不得剛剛看得的如此怪異,原來並不是刺青的問題,那些看起來雜亂的地方原來是自己消失了!
方佔水趕忙問道:“何時消失的?”朱全龍答道:“今晚!下陰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