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噤聲。”
童子話音剛落,化作道姑的阿離被某種力量拍得身形一矮,又化作一尾金鯉,砸在地上。
魚鰓張合,在地上跳來跳去,似還想說話,童子拿手輕輕撫蓋其上,再擡手時,那金鯉已經成了拓在地上的一幅金漆畫,還保持着魚嘴大張的姿勢。
看他翻手覆手間,阿離便被制住。蘇奈、野雞精驚駭萬分地向後退。
但剛退兩步,又被後頭道士們的腳步聲和喊殺聲逼了回來。
蘇奈哭道:‘二姊,我們今天看來是要送命了!那臭貓真沒說錯,我就是個倒黴蛋,還連累了你......’
她們自以爲隱蔽的妖術傳音,對白衣童子來說,卻堪稱是光天化日之下,當面喊話的音量。
瞧着她們這恐懼神色,聽見蘇奈的哭訴,他不禁莞爾:“不必如此畏懼。世上雖有斬妖劍,劍下不斬無罪妖。”
蘇奈、野雞精都聽得愣了愣。
野雞精修行八百年,也跟着大姊白素學過洞天福地的一些“常識”,她聽這位神仙的言語,似乎並無怪罪她們之意?
正神修成正果,概不妄言,不隨意殺生,也不隨意許諾。
明錦試探性地開口:“您、您的意思是,不追究我們意外破壞龍神歷劫的罪責?”
童子道:“不知者無罪。巧合也是天數因果的一種,蘭因絮果,因果既成,恰是雲蛟他天數難逃。”
明錦修爲高一些,也懂些真言道理,此刻得聞仙家箴言,竟聽得若有所思。
蘇奈半懂不懂,便直言道:“你......咳,您是說,你放過我們了?那您在這堵我們幹嘛?”
白衣童子道:“我來取兩件不屬於你的東西。”他有些忍俊不禁:“只是你們跑得太快了些。”
蘇奈聽得狐臉一紅,心裏想:這不是沒辦法嘛,誰叫我之前受那臭海蟲的騙,在廟裏小小地“玩耍”了一陣。
啐,都怪那臭海蟲!
“那你要拿回什麼?”蘇奈大大方方道。形勢比人強,要什麼就拿走什麼唄,只要不取她的命,那好說!
童子便道:“還不出來?”
他話音剛落,被蘇奈別在毛髮上的簪子自行飛起,飛到了童子手中,從簪子裏裏顫顫巍巍爬出一隻透明的蟲子來。
蟲子趴在簪子上,觸角貼在簪面,向尊神叩首。
童子道:“嗔蟲,此劫已結,你輔助仙家歷劫有功,當可投胎爲人,再世修行。隨我去罷。”
海蟲感激涕零:“是!尊上!”
蘇奈“啊”了一聲:“臭海蟲,原來你也是輔助啥歷劫的?”
這滿口大叫爺爺的蟲子,此刻卻十分正經地擡起觸鬚,做人類拱手的形狀道:“蘇姑娘,咱其實不叫海蟲,咱是人類的愛慾嗔癡二念年深日久,依附神像而形成神魂不全的精怪,叫做嗔蟲。現在龍神的劫數告一段落,咱家也功德圓滿,神魂得已補齊,可以投胎做人,下一輩子正經修行了。實在不能陪你了。”
這蟲子正經起來,還、還怪不習慣的......
有些不捨得它每天放的“採補”畫面......
蘇奈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撓撓狐臉:“聽、聽起來像好事?投胎做人是好事嗎?那你去吧。”
童子又伸手一指,狐狸尾巴自然形成的儲物空間裏的一個圓乎乎,白乎乎的大鱗片飛了出來。
咦?這不是之前替她擋了那阿離聚陽鏡金光的鱗片嗎?
蘇奈連忙道:“等、等等!”
童子的視線投來,蘇奈道:“我不是不想把這個還你啊!但是身後那些臭道士還追着我們喊打喊殺的,我還需要這個防身......你是神仙,那些道士也是供奉神仙的,您要收回這鱗片可以,能不能叫他們放過我們啊?或者您救救我們?”
明錦並不知道蘇奈曾跟寶珠天女討要報酬的經歷,此刻聽得心驚肉跳,連忙拉了一把蘇奈:這傻狐狸!哪裏有當面還跟仙家討價還價的!人家肯放過你,已經是很好了!
熟料,童子卻微微頷首:“我們並不干預凡間修道士的作爲。但生靈各有去處。四腳的當下水,兩腳的當過橋。山有客行路,水有渡船人。”
兩妖叫這一串話砸得暈了,不干預凡間修道士的作爲?那四腳……兩腳……這又是什麼意思?
這是要他們下水過橋?
她們低頭一看:
斷崖深深,下面的河水洶涌湍急,將河面上撒着的光轟轟地擊成碎金。
可是爲什麼是四腳的下水,兩腳的過橋?
蘇奈看了一眼自己的四條狐狸腿,看了看二姊的兩條雞腿。
二姊是禽鳥,天生會鳧水。四腳的狐狸,狐狸哪有會游泳的?平時她過河,都要緊緊摟着自己的尾巴,生怕沾溼了皮毛。上次過河,不小心一腳踏空,踩了半個腿在水裏,都打了好幾日的噴嚏,害大姊姊嫌棄地把她從蛇洞裏提溜了出來,把一片薄荷葉捂在她嘴上,方止住了。
何況這橋這麼高,掉下去,還不得摔死她?
蘇奈只看了河水一眼,就眩暈地退了回來。
她哭喪着臉:‘姊姊,我就說他是來報復我們的,你還不信!明明此處有橋,跑兩步就能過去,卻叫我跳水,呸!唔唔……’
明錦用翅膀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已修煉八百年,不似這小狐狸一般眼皮短淺。
世間萬物,無不向往成仙。神仙有又是不輕易現世的,如今不僅遇到,還得了一句指點,指點她們逃生之路,那叫仙緣!
仙家是不打誑語的!你隨意質疑人家,惹怒了仙家,可怎麼是好?
但是明錦也確實有點躊躇。她畢竟不是大姊,沒有慧根......萬一理解錯了意思怎麼辦......
身後道士們的喊打喊殺聲又迅速逼近。
見二妖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童子微微搖頭,便將手中的野花花瓣輕輕一吹。
花瓣旋轉的微風在瞬間放大,變成了一股旋風,一分爲二,一道卷向狐狸,一道衝向野雞。
蘇奈“嗷——”一聲慘叫,在空中化作了紅毛狐狸,渾身的毛被風吹得如刺蝟般炸起,徒勞地揮舞爪子,“撲通——”,栽進了河裏,瞬間被河水衝得沒了影子。
而明錦則被風鼓動了翅膀,咕嚕嚕被推着飛奔過橋。
下一刻,成羣的小道士們呼啦啦地追過來,站在橋邊左右顧盼:“狐妖,雞妖呢!”
他們好似全然沒看到橋上端坐的白衣童子,也沒看到那橋下濺起的水花,沒看見飛奔而去的野雞,喧鬧了一會兒,垂頭喪氣,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