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尚在樓梯,便聽見樓上尤氏打趣,“怎麼不請林丫頭過來?她論理該和咱們一塊兒!”
鳳姐笑道:“人家正經侯門千金,如何會和你這個破落戶一樣?”
尤氏啞然,“咱們啊,誰也別說誰,也就李大奶奶端莊知禮些!”
只聽李紈道:“你們只管鬥嘴,可別拉我進去。還拿林丫頭說事兒,我看啊,你們加起來,也比不上她。
鳳姐笑道:“我們二爺說,天生百樣人才,各有所用,論學識我自然比不上林家妹妹,但管家處事,雷厲風行,她也比不上我。本就是平分秋色,無所謂比得上比不上的。”
尤氏嘆道:“今兒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麼能容人?”
鳳姐道:“沒法子,誰叫我男人這麼好?一個個飛蛾撲火一般的撲上來,與其攔住了這個,放掉了那個,不如大開方便之門。”
尤氏嘖嘖道:“難得你賢惠!”
賈璉聽到這裏,便不再上去,轉頭去了西邊。
還沒上去,便只見湘雲拉着寶琴走了下來。
賈璉笑問:“你們不看戲,這會子要去哪兒?”
湘雲高興的道:“在這院子的另一邊,有一叢好大的秋菊,看着花蕊招搖,便想着和寶琴也來一回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寶琴道:“要不璉二哥你也去吧?”
賈璉正好無事,滿口答應,邊走邊笑道:“要是你們喜歡,一發將這裏的菊花都搬咱們園子裏去。”
湘雲寶琴兩個挽着,一路輕快的小跑,裙據帶着清香飛舞在賈璉眼前。
“你們慢點,那花兒又不會飛走。”
湘雲嗔道:“璉二哥你快一點!”反而轉身催促他。
於是他們轉過月門,果然不遠處有一叢菊花,卻形態各異五彩嫣然,花瓣有的如帶卷着,有的如絲垂簾,有的如翅伸展,紅的像霞嬌羞,白得像雪無瑕,黃的像金豔麗,只要微風乍起,便起舞招搖,在一片蕭瑟的深秋,自然格外令人欣喜。
湘雲寶琴伸出纖手摸着這朵,攀着那朵拿不定主意。
賈璉選了一朵小些的紅菊折了,插在湘雲頭上。
湘雲笑道:“不如咱們多摘幾朵,也給姐妹們戴去?”
寶琴搖頭:“咱們來的不僅有咱們,還有底下的丫頭,就是全摘了去,也不夠的
湘雲嘆道:“真是可惜了!”
賈璉有摘了一朵黃的給寶琴,要給她戴上。
寶琴就要躲開,賈璉一把抓住了她,“你別動,歪了就不好看了!”
寶琴羞澀的想低下頭,又不敢動,惹得湘雲笑嘻嘻的看着她。
賈璉笑道:“如此芳香沁雲鬢,真所謂黃絹幼婦,相得益彰!
湘雲啐道:‘“璉二哥又胡說了,黃絹幾個字可是形容這個的?”
賈璉見她們只在旁邊看,便選中間最大最不同的連枝葉一起摘了:“回去插在瓶中屋子裏也別有風采。”一人給了兩枝。
“璉二哥,我還要那一朵!”湘雲踮起腳,指着牆根兒有一株鴛鴦菊,花朵一半兒紅--半兒黃,細長的花瓣微微上翹,遠遠望去就像一對鴛鴦在水中嬉戲。
賈璉倒有些驚訝,伸手也摘了,“你們紅的黃的都有了,這一朵留給我吧?”
湘雲笑道:“璉二哥你要花做什麼?難道也要戴麼?”說着和寶琴笑了。
“什麼外孫?”湘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寶琴笑道:“璉二哥剛纔還說了黃絹呢?”
湘雲嬌嗔道:“一點也不好笑,俗的緊。真是夫人何處去!”
賈璉隨口說了兩個字:“太太!”
湘雲怒道:“你說什麼?”
賈璉攤開手:“我說的是字謎!謎面是太太,你想到哪兒了?即是夫字。”
湘雲紅着臉接道:“無邊月色灑人間!也是你那個字!”
寶琴覺得有趣,也說了一個:“有人混跡入其中,同一個字!”
“好啊!”賈璉不覺和她們並排走着:“咱們這個謎語要打一句五言唐詩,齊御之妻!”
湘雲笑道:“這個容易,願爾作夫妻無危難!”
寶琴也道:“願嫁漢家郎!”
賈璉:“半月前後!”
寶琴:“望前後!”
湘雲:“中秋前後!”
賈璉打趣道:“你們剛纔說的可是真的?我可聽進去了的!”原來謎底是十四爲君婦。
湘雲和寶琴齊聲嬌喝:“璉二哥胡說!咱們說的是字謎,誰說那樣了?”
賈璉抓着她們的手,“原來是謎語,讓哥哥空歡喜一場!那咱們還是說謎語吧?”
說着,也不顧她們羞惱,硬拽着她們,“春色隨心入眼來,奴身錯許書先聘,小露頭角顯雄心,白頭倚杖候荊扉。一句一個字,猜對了哥哥我有重獎!”
湘雲和寶琴素日就有捷才,略一想,便猜到謎底,只臉頰緋紅,不肯先說話。
賈璉笑道:“怎麼不說話了?”
良久湘雲才怯怯的說了一句:“橋隔千里路。也是一句五言唐詩。”
寶琴卻道:“此情不長圓,春色易爲去只一個字。”
賈璉心中歡喜,只問道:“旁的自然有哥哥,你們只管含蓄的告訴我,同不同意便好了!”
寶琴紅着臉兒道:“枯桐葉落枝梢折,明月無心空流泣。”
湘雲瞪了寶琴一眼,憤恨的也念了一句“臺上不見臺下見,無人不道故園情。”
賈璉也明白了她們的心意,輕輕的挽了她們一下,“如此就好。不打擾妹妹們賞花等會子的酒宴,可不要多喫!咱們晚上再熱鬧去。”
眼見賈璉走遠了,湘雲臉上紅霞越加嬌豔,扯着楞楞的寶琴道:“咱們現在該怎麼辦?想什麼呢?”
寶琴忽然噗嗤一笑:“我在想你剛纔那兩句,是不是西廂記裏頭的?好羞人的丫頭!從哪兒找的書看的?”
湘雲啐道:“你既然猜到了,定然你也看過,還來說我?”
兩人又嬉笑打鬧,將剛纔賈璉的幾句話扔在一邊兒了。
賈璉來到西樓之上,黛玉羞怯不與他一塊兒,自和迎春說話兒,眼神卻瞟着這邊。
無何,只坐在探春和惜春中間,中間臺下演的《仙緣》、《離魂》、《遊園》、《驚夢》等劇纏綿悠揚,又有《霓裳》、《綠腰》、《驚鴻》、《天魔》等舞輕盈柔美,宛若鮮花着景,令人心動神搖,不覺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