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家有美妻好種田 >第104章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宣帝八年這年春日多雨,南方澇災不斷,一連三道聖旨降罪欽天監,由監正至司晨,上下官員都忙成一團,算天相、祈雨停。我抱着一沓經書,從《三官》抄到《玉樞》。

    月中輪到我守夜,更深露重,我用鎮尺將經文壓好,點上一盞燈,推開房門瞬時就有寒氣灌進來,檐外雨聲不停,狂風嗚咽而過,竄入咽喉,我沒忍住咳了半晌,再擡眼正望見不遠處禁宮之中懸掛的盈盈燈火,在雨夜明明滅滅,像錯落的光陰。

    粗粗算來,這是我入欽天監爲官的第三年了。

    三年間,我從九品監侯做到六品監副,縱使本朝不信奉牝雞司晨,女子亦可入朝爲官,欽天監這條官路也已走到了頭。

    手上無權的芝麻綠豆小官當久了,容易把人慣得胸無大志,得以溫飽便高枕無憂,更何況,還有個人時常接濟我。

    接濟我的這個人,身份大不簡單。

    現今不過年二十一,卻早已官居一品,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在波詭雲譎的朝政中旋運自如,正是本朝丞相謝紓。

    起初聽聞謝紓大人權傾朝野,我想着師父說這類高官大多是什麼奸邪佞臣,輕易招惹不得,不曾動過和他結識的心思。

    恰在那一日,陛下欲南巡,我替監正送去往後幾日的天象演算,剛從御書房出來,便看見了一道瘦削的背影。光看朝服便知此人官位甚高,待他聞聲轉過頭,瞧見正臉,當即確認了他的身份。

    往昔只知謝大人年紀輕,卻沒想到他生得那麼好看。眉如遠山,目似朗星,脣角微微抿着……看着有些嚴肅,倒是個冰美人。

    他既看見我,我便不好視若無睹,只得硬着頭皮主動湊上前跟他打招呼:“謝大人早。”

    周遭靜默了一瞬,謝紓未回話,我悄悄擡眸,見他皺了皺眉,才後知後覺地自報家門:“下官欽天監衛躚。”他仍未回我,我順着他視線低頭看去,我的鞋正不偏不倚踩在他逶迤及地的外衫上。

    霎時晴天霹靂,我連連退後兩步,嘴上告罪不止。謝紓一言未發,轉身拂袖而去。他的身影漸行漸遠,我的心跳卻一波一波加快,腦中把得罪當朝丞相的一千種死法過了一遍。思及此,我趕忙加快步伐,沿着抄手遊廊追上他,攔在他面前,氣還未喘勻,說:“謝大人留步。”

    他攢緊眉,道:“何事?”

    “下官昨夜夜觀天象,今日巳時三刻將有大雨,現已巳時過半。此處走到宮門還需一段工夫,下官帶了傘,謝大人不如和下官同行?”

    我話音剛落,廊外一道驚雷劈下,天光沉下來,如謝紓此刻臉色。

    他冷哼一聲,我心中嗚呼哀哉,想此事大約已無轉圜餘地,求保命唯有辭官一條路可走,故而摸摸鼻子,駐足原地,不再自討沒趣,耳邊卻驀地傳來謝紓的聲音:“還不跟上?”

    雨勢漸漸大起來,我舉傘舉得有幾分喫力,眼前橫了一隻手,白皙修長卻不失力道,從我手裏接過傘。

    “衛躚。”他驀然叫我,“哪兩個字?”

    我愣了片刻,反應過來,道:“保家衛國的衛,起舞翩躚的躚。”他點點頭,再未說話。

    走到宮門馬車前,自有相府奴僕獻上傘,我自覺退後,被他拉住:“你府邸在何處?”

    府邸兩個字言重了,其實不過是和欽天監裏同僚合租的一處院落,我道:“下官住處離這不遠,就不勞煩謝大人費心了。”

    他聞言脫下了外衫,我忐忑不安地接過,又想到那一踩,口中忙不迭道:“下官一定會給您洗好、晾乾,整理妥當,再送過去。”

    謝紓面色一僵。

    難道是我的話暴露了他的想法,掃了他的面子?正疑惑,他已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雨水朦朧,遮住我的視線,我捧着他的外衫,摸了摸脣角,不知何時笑了。

    2

    我自幼被師父養得洗衣做飯樣樣精通,即便如此,在清洗謝紓外衫時,還是費了一番力氣,務必保證纖塵不染,連給他送衣服那天,也是算好了日子的。

    辰時天光大盛,我站在他下朝的必經之地等他,間或有宮人舉目打量,我臉上被蒸出騰騰熱氣,逐漸察覺自己的行爲有點傻。這個認知在謝紓走過來,他身側同僚紛紛掩笑時,更加得以確定。

    謝紓步子停下,我挪步上前,道:“謝、謝大人,衣服洗好了。”

    他垂眸,道了聲:“多謝。”聲調平淡,不含一絲情緒,我有些訕訕,更多的還是釋然。

    不曾料想的意外在他伸手接衣時發生,一個藕粉色的荷包從外衫一角掀落,顫巍巍掉在他腳邊。謝紓伸手撿起,我的腦袋轟然炸開。

    四下窒息一般的寂靜,直到有人的笑聲打破沉默,那人語帶調侃道:“謝郎容色,亦堪引得擲果盈車。”

    笑聲此起彼伏,我尷尬得手足無措,想在地上扒開條縫鑽進去,卻不得不強撐着作解釋,顫聲道:“謝大人,這、這真不是故意的,我昨日……”

    我昨日繡荷包就將你外衫擺在一側收針線盒時不小心順手把荷包擱上去了。這話在腦海流暢到頓都不打地過了一遍,說出口卻結結巴巴。

    話沒說完,眼前的人便只留下一道背影,荷包被他捏在手上,隱隱已變了形狀。

    追上去這種勇氣,一次用完就再沒有第二次了。我心裏很難過,既爲堪憂的官途,也爲那荷包。雖則荷包上針腳粗糙,花紋也不精緻,但對於一向不善女紅的我,真的是好不容易纔繡好,裏面還塞了不少安神藥草,然而想來被謝紓帶回去也是銷燬。

    沒出息地因一個荷包失落許久,久到過了大半個月,我不但沒有被辭官、排擠、穿小鞋,反倒官晉一級,我才意識到,謝紓並非是我所想那般睚眥必報。

    適時又聽聞民間傳言,謝紓謝丞相爲官清廉,是朝中難得的清流,唯一點不足,年逾二十還未娶妻,令望城無數春閨少女心懷希冀夜不能寐人比黃花瘦。

    我忍不住抿脣笑起來,被監正大人敲了一下腦袋,立即肅容在御書房前站定,等待陛下傳召。謝紓剛巧從我身旁走過,目光若有似無地在我身上繞了一圈,我欲擡頭去尋,他已走出好遠。碎金般的日光傾瀉在他身上,偏偏照得他形單影隻,我看着不禁發出一聲嘆息。

    高處不勝寒。

    嘆完又覺得自己好笑,妄斷他人喜樂。而這個他人宵衣旰食日理萬機,怕也早忘記我姓甚名誰,是哪個衛,哪個躚。

    這之後再見謝紓,我皆低眉順眼,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果然再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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