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災民區的騷亂起初是小規模的,不過是些伴隨着呼嘯刺耳寒風的一些牢騷。但是似乎今夜有不少人都被這乍暖還寒的夜風吹得難以入眠,起先的嘀嘀咕咕逐漸就響成了嗡嗡嗡的一片。
爾後便有人開始鼓譟起來了:“憑什麼老子要在這裏受凍!他們可以睡在那宅院裏!”
這一句話說到了不少人的心坎裏去了。
這羣受災人住在窩棚中,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踩到一腳屎尿,自家婆娘換個衣衫也要擔心是否有人偷看,孩子不過兩三歲,夜夜都會因爲這個寒風而哭鬧不止,這些人心中就三個字。
憑什麼?
“走!找他們算賬去!問問,憑什麼就只發這一點錢糧,這纔夠喫幾天?!”
接着,一支火把就點了起來,很快,點亮的火把便越來越多了。
“別跟着瞎起鬨!田家已經很地道了!”
“你這婆娘懂什麼!安心帶好娃!”
有年紀不大的夫婦二人在拌嘴,窩棚外卻又傳來了其他人的聲音,就在門口,離得極近。
“走!走!找他們討個說法!”
“都別想睡了!”
在這火把噼裏啪啦作響的聲音中,各類聲音都開始響了起來,叫門聲,男女之間吵架拌嘴聲,破口大罵聲,以及遠處已經安睡的未受災地區的雞鳴狗吠聲。
接着那裏便也有燈火亮了起來。
火把數量雖多,可光線依然不如明亮,有些人相對理智一些,見這聲勢這麼浩大,心想自己去不去也無所謂,撿個現成便宜好了,於是轉身回了窩棚繼續躺下。
而其中,也有些人剛躺下就被一旁相熟的鄰居叫門又重新喊了起來。
受災這幾百戶人家中,最終大概有百十號青壯打起了火把,浩浩蕩蕩的就朝田家趕去。然而趁着這些人都走下這片高地以後,黑暗中忽然就閃過幾條黑影,朝着詹家的方向摸了過去。
“大卞,大少爺這計策能成嗎?我心中總覺得有點玄啊!”
黑暗之中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但是能看見他猛然回了個頭,依稀是瞪了這人一眼:“在長安城時,不也是有人設計坑害大少爺,大少爺的對策不是更離譜?當時我等有誰信他那手段頂用?樊頭還背對着大少爺嘲笑他,現在不一樣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名問問題的護衛叫王勁峯,也是個苦出身,跟隨趙驍多年,因爲作戰勇敢無畏,被趙驍所喜,賜了名字收歸家臣,但是執行命令是一把好手,可惜不願動腦子。
此時他就完全不明白,放些流言,再鼓動災民鬧事跟去詹家綁個人到底有何關係?幹嘛做三件完全看起來不搭邊的事情?
樊頭當時安排咱在長安城裏無非就是放放流言,雖然當時也不理解,可後來發現長安百姓基本都把趙微身上的這些事當笑話聽後,才理解了這計策的厲害之處。
“聽樊頭說,京師那條計策還沒結束?”
邊上黃退之插話:“你這夯貨啥時候關心這事情了?少爺說這計策分接、化、發三步,起初順着流言說少爺壞話,就是接。然後就開始誇大流言,旁聽的人都不再相信,這叫化。”
“那發呢?”
“還沒開始,少爺說要再醞釀些時候,樊頭前些日子都講過啊!自己不帶腦子記!”
“還不是因爲少爺在說接、化、發這三個字的時候笑個不停……我以爲他是在說笑……”
“噓!噤聲!”
頓時五個人都沉默下來,似乎有一團明亮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了過來,不過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然後就聽見了稀里嘩啦的水身後。
“那邊是田忠義家嗎?他們怎麼不動了!”
衆人紛紛探頭望去,發現火把的行動軌跡很是混亂,是出什麼事了嗎?
“那是哪?”
卞志青皺了皺眉,他記得那個位置,那是林老倔頭的家!
時間稍稍回到片刻之前。
那聚集了百十號的大隊人馬,在出發以後,各個都是滿臉的興奮之色。
“……你說,咱們今日能討要來多少東西?”
“怎麼不得比白日分發的多上一倍?”
類似這樣的聲音幾乎響徹在隊伍裏的任何一個角落,然而很快,這隊人便停了下來,因爲在他們面前的道路中,正停着一輛馬車。
隊伍最前的幾人打量了一下右側的屋子,扭頭衝身旁人說道:“這是那林老倔頭家?”
“似乎是。”
“他家如何買得起馬車了?”
“走!上去看看!”
接着前面幾人便將馬車團團圍了起來,頭前那人走到馬車跟前,一撩車廂前側的簾子,將手中火把往車廂跟前一湊,定睛往裏望去,然後就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
竟然是田家的族長田斯!大半夜不在家中,此時正躺在車廂中休息!
爲首之人頓時嚇得後退幾步,旁邊的一些災民也深感好奇,探頭瞧來,也都是同樣的反應。
衆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一鼓作氣,沒想到半路上居然遇到田家族長,莫非是知道今日我等要聚衆討說法?頓時都有些慌張。商討片刻都沒能拿出個主意來,然後此間如此混亂,那車廂裏都沒任何動靜傳出來,讓衆人更加心慌。
“你……你領頭,你去!”
“我只是走在最前面而已!”
這一羣氣勢甚足的烏合之衆被這個小小的意外弄得有些四分五裂的樣子了,最後還是之前那領頭人被推了出來,讓他來和田族長進行這番交涉。
只見他來來回回的有些猶疑,更多是戰戰兢兢,一步三回頭的挪到了馬車前,躬身行禮道:“我等……我等,只是想來討要個說法……”
“田族長?我等只是想來討要個說法而已……也不是想要要挾您……”
“田族長?”
這時此人才發現有些不對勁,輕輕用手再次撩開車簾,發現裏面半躺着的田斯居然是一動未動,仍然是一副閉目養神的姿態,和剛纔……似乎並無二致。
突然間這人就想到了什麼,有些汗毛倒豎,慢慢的爬上馬車。
“你做甚!”
這領頭人並不理會後麪人的疑問,將手探向了田斯的鼻尖,大概也就兩三息的工夫,驚得猛然一抽手,就跌坐在了車廂裏,然後趕忙三兩步爬起,飛快的跳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