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和楊一釗碰頭的時候,小葉子完全看不出楊一釗和之前有什麼不同,依然嬉皮笑臉談笑風生,彷彿昨天之事如南柯一夢,讓她不由得感嘆——這個男人果然是好獵手,怪不得情人一大堆,這樣的心理素質,再加上皮囊和套路,哪兒有追不上女孩兒的道理?

    眉姐發來羽函通知,讓楊一釗三日後去總舵參與一年一度的“英雄宴”。小葉子看着楊一釗畢恭畢敬的接下羽函,心裏又是一陣寥落。自己不是天王幫的人,這樣的宴會自然是去不得,又得在這裏空守着。想來昀汐應該也會去吧?自己去不成,這可多難受。楊一釗看了小葉子一眼,心下知道她是想去湊個熱鬧,嘻嘻一笑:“想去嗎?想去的話,嫁給我不就得了。小葉子去不了,楊夫人卻能去。”

    小葉子撅了撅嘴,心下懊惱——只要能見到昀汐,就算自己是楊夫人王夫人李夫人又有什麼要緊?可是要是昀汐也以爲自己真的是楊夫人,這可滑稽死了。先前昀汐就懷疑過自己和楊一釗有一腿,這要是真去了遇到昀汐,還不百口莫辯?可是不去,就見不到昀汐,這可怎麼辦?

    小葉子的思緒正在天人交戰,楊一釗看着她內心爭鬥,伸手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哈哈大笑:“放心吧,眉姐特別囑咐我,讓我帶你一起去,她也想見你。”

    小葉子一下子來了精神,驚喜道:“真的?”

    楊一釗一臉古怪:“你怎麼對宴會這麼感興趣,完全不是昨晚的樣子啊。”

    小葉子一吐舌頭損貶道:“你那點小風雅,我根本就看不入眼。哎,英雄宴是幹嘛的?”

    楊一釗一笑:“是天王幫一年一度的盛會。天南地北的兄弟們平日都重任在身,難得一聚。爲了聯絡幫中兄弟的情誼,便設立了這一傳統,也是幫裏一年僅一次的休閒時刻。”

    小葉子一擠眼睛:“那我來的真是時候。”

    楊一釗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小葉子,今兒小葉子還是一身素裙,一身白衣宛若一顆剝了皮的芋頭,若不是頭髮上束着紅繩,只怕說是其他不吉利的裝扮也有點意思了。想來她也是很有本事,給了她那麼多的裙子,偏就能只穿裏面最素的那幾件。楊一釗一撇嘴:“你就打算穿這個去?”

    小葉子不以爲然:“怎麼?礙眼?”

    楊一釗撓撓頭,一笑:“作爲楊夫人——你也太樸素太沒女人味了……”

    小葉子抄起身邊一個袖珍香爐就砸了過去:“放屁!”

    楊一釗急忙躲過香爐,笑道:“夫人息怒,息怒——”話音未落,一塊墨石又飛了過來……

    英雄宴當天的傍晚。一葉扁舟載着楊一釗和小葉子緩緩駛向總舵。一身藍袍的楊一釗一邊策舟前行,一邊用眼角瞟着一身“盛裝”的小葉子——小葉子今天打扮的格外與平日不同,不但穿上了楊一釗前日爲她準備的白底銀紋暗花錦的裙子,連素日不施脂粉的雙頰上也輕輕的拍了些胭脂,星光下,晶瑩的眼眸與耳邊輕輕搖曳的藍寶石墜子相映成趣。楊一釗暗暗嘆了口氣,笑道:“若是你能天天打扮成這樣多好。”

    小葉子正在想能否見到昀汐,聽得楊一釗這話,臉上驀然一紅:“好看嗎?我可不是爲你。”

    楊一釗一笑:“我說夫人,你這不是爲我,還是爲誰呢?”

    小葉子衝着楊一釗笑着耙了耙臉:“我啊,我這是要讓大家知道,你配不上我。”

    楊一釗撅了撅嘴,繼續划船。

    不幾時,船便駛進了總舵水域。小葉子遙遙望去,只見不遠處一片黑牆紅瓦顯得格外肅穆,只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將它的棱角柔和了些許。大門前立着兩塊黑色大理石對聯,龍飛鳳舞的寫着兩聯文字——“長卿牢落悲空舍,曼倩詼諧取自容”,中間匾額寫的是“上凌煙”。

    小葉子雖然讀書有限,卻也湊巧聽過這兩句,知道這是取自古詩,只是不懂,偌大一個幫派,爲何選了這兩句文縐縐的不應景的話,做大門的門聯。

    楊一釗見小葉子略帶疑惑,以爲她土包子又看不懂了,便解釋道:“小村姑,看不懂就要問,知道麼?這兩句取自唐朝李賀的南園十三首,說的是司馬相如和東方朔。第一句寫西漢大辭賦家司馬相如,早年司馬相如因爲皇帝不喜歡辭賦,長期沉淪下僚,後來依靠梁孝王,過着閒散無聊的生活。梁孝王死後,他回到故鄉成都,家徒四壁,窮窘不堪。第二句寫西漢名臣東方朔。東方朔雖在朝堂之上任職,但見世道險惡,便常以開玩笑的形式進行諷諫,以避免直言悖上。結果漢武帝只把他當作俳優看待,不肯給他好前途。這兩個人,都是文臣中的佼佼者,可都沒被朝廷看重。至於那匾額嘛,指的是唐太宗懷緬功臣之處——凌煙閣。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是鼓勵天下豪傑棄筆從戎,以抗擊燕金爲己任的意思。”

    小葉子看着楊一釗解釋時頗有得意,便不肯順着他贊同,道:“匾額倒也罷了。這兩句詩嘛……看來你們天王幫的幫主很自負啊。”

    楊一釗哈哈一笑:“你正好理解反了。其實蕭幫主立此門聯,是爲了告誡自己,不要犯同樣的錯誤。也告訴大家,不要輕視任何有才之人。”

    小葉子不禁有些動容,這個蕭幫主倒確實有點不一樣,竟能化怨懟爲激勵,反其道而行之,毫不避諱的把這個問題挑出來公示於衆,真也是挺膽大妄爲的。

    她正想着,小舟已駛到正殿之前。船還未停穩,便有一位錦衣少年迎上:“楊天王可來了,幫主等很久了。”

    楊一釗一笑:“我已經盡力不遲到了,只是我這小朋友出門規矩太多,不是耳環不對就是腰帶不配,這才晚了。”小葉子瞪他一眼,也懶得說。

    錦衣少年一笑,笑道:“任天王聽說常姑娘來了,也是很高興。常姑娘,請隨我來這邊。”

    小葉子一愣:“我不用跟着楊一釗嗎?”

    錦衣少年笑道:“任天王早就在偏廳設了女賓席,請姑娘隨我來。”

    楊一釗哈哈一笑:“你遲遲不走,不會捨不得我吧?”

    小葉子對着楊一釗啐了一口,轉臉便對少年道:“那快走吧!”便不再理會楊一釗了。楊一釗也不生氣,衝着小葉子背影做了個鬼臉,便忙着赴宴去了。

    錦衣少年笑着在前爲小葉子引路。經過一段張燈結綵的青石板路,繞過一片清幽的竹林,一個盈盈的水藍衣衫少女便迎了上來,卻是杜鵑兒:“小葉子!”

    小葉子見到她,便一笑:“你眼真尖,這麼遠就看見我了。”

    杜鵑兒笑道:“那還用說。來,我給你引見一下咱們幫的姐妹。”說着便牽着小葉子來到衆人之間。

    幾個美麗女子聚在竹林邊,正在談話,見杜鵑兒拉着小葉子過來,便停了話頭,神色各異。

    杜鵑兒笑着介紹道:“這是常寶葉姑娘,是楊天王的好友。”

    小葉子一擡眼先看到一個穿綠色青梅紋衣裙的姑娘。她挽着緊緊的髮髻,眉眼細長,脊背挺直,彷彿一直端着架子,臉色頗爲嚴肅。只聽杜鵑兒道:“這位是白珊瑚姑娘,是任天王近前的首席女官。”

    小葉子還未來得及笑着招呼,只聽左前方一個清悅的女音傲然道:“你便是小葉子嗎?”杜鵑兒也不直接回應,介紹道:“這位是北天王薛煬的獨生女,薛悅。”

    聽到那聲調,小葉子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李釐。這世界這麼大,驕矜之人也比比皆是,一個男李釐不夠,這又來一個女李釐,真是煩死了。她從小最討厭這種下馬威,剛要甩個臉色,一眼瞟過去,登時全身如遭雷擊,被這位黃衣女子的容貌嚇得完全忘記還要還以顏色,只覺得一顆心臟被狠狠擰了一下,羨慕之情瞬間爆棚。

    這位美女……也太天仙了吧???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孩。一瞬間她想到所有戲文裏的美女,卻哪一個也比不上眼前這位豔冠羣芳。

    只見這薛姑娘高高個兒,窄窄肩兒,細細腰兒,長長腿兒,雪白臉兒,尖尖頜兒,模子刻得一般標緻齊整,更難得是身型挺拔,站姿周正,英姿颯爽,瀟灑利落。她一身黃色裙褲暖如迎春之花,頭戴黃金步搖耀若神仙妃子,一頭青絲半籠成墮鴉側髻,另半如飛瀑垂在雙頰兩旁,腕扣金鐲,腰纏寶帶,這一身派頭,又是高貴典雅,又是富貴榮華,又是閃耀奪目,又是燦若雲霞,活脫脫一朵人間行走富貴花,偏生整個人兒又生得冷豔至極。輕輕兩彎遠山霧眉,斜飛入鬢,英氣逼人;皎皎一雙丹鳳冷眼,清泓流轉,月射寒江。她只往那兒一站,便是傳世畫家畫就的一副絕美的水墨,令人自歸凡俗,不敢同行;她只往這兒一看,便如絕世劍客發出的一式無解的劍招,教人驚心動魄,退避三舍。後來也曾有人記載薛悅之容: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如面發若濤。鳳眸傲視雲中月,紅脣咬碎新櫻桃。黃綃衣中盤鵝頸,金羅裙裏束燕腰。牡丹也讓真國色,豔到極妍凜如刀。

    薛悅輕輕一轉頭,兩道目光橫掃過來,驟停在小葉子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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