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悅離開了行莊之後,很快便有上凌煙的近侍替補而來。可這對小葉子並無什麼幫助。紛至沓來的工作密密麻麻的佔據了她的日程表,令她再沒時間私下會見任何人。

    小葉子忙碌起來之後,越發感念到薛悅的好處,雖然其他近侍替補也很給力,但終究不及薛悅掌控得宜,更不像是薛悅那麼好人,會替沒有經驗的新人分擔這些工作。似乎昀汐另有關照,將近侍之間的分工劃分的更加明確。凡是昀汐的日常事務,一概交由小葉子管理。而這也於無形中,大大的增加了她和昀汐共處的機率。

    而二人的關係,也在潛移默化之中,產生了些許變化。昀汐開始處處插手她的日常工作。每當她在昀汐身邊忙碌的時候。昀汐總是微笑走近,猶如一個鄰家的大哥一般,靜靜的陪着她一起做事,或者收拾衣物,或者泡茶,或者做些其他日常雜務。

    但這對於小葉子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好事。他是幫主,她是近侍,如果自己的工作要靠領導來共同完成,那真是太不應該了。更重要的是,自從她和李釐見面以後,也更加明確了一件事——儘可能的和昀汐保持距離,纔是她目前應該做的。

    因此,每每昀汐一插手,她便只能火急火燎得把手頭的活計趕工結束,才能儘快逃避與他的共處,逃避她內心源源不斷的緊張和內疚。就算逃離了尷尬的現場,在回帳的路上,也要飽受來自四面八方的鄙視和非議。

    於是小葉子更加疲憊了。每每她伏在枕頭上暗自埋怨生活之時,心中就冒出一個灰色的精靈,對她義正辭嚴的道:辭掉這個職位,離開上凌煙,纔是最佳選擇。

    可是……如果辭掉這個職位,會不會也對李釐有影響?每次一想到這裏,她便又動搖了。

    只是她沒有料到,這個請辭的念頭一旦產生,猶如一顆種子,深埋在她心房的某個裂隙裏,瘋狂的吸收着昀汐給她帶來的種種負擔,在她心房深處的灰色地帶裏,生長出一棵毒藤。這毒藤就像是擁有無限的精力,任憑她如何圈禁、控制,它就是不聽話的播撒着灰色的花粉,蔓延着,覆蓋着,複製着,不斷的在她的血肉中紮根,膨脹,碰撞,釋放,最終形成一張藤網,將她牢牢鎖住。

    昀汐如此聰慧,又怎麼會毫無察覺,更不會視而不見。每當他接近小葉子的時候,小葉子都會以不同的理由,從他身邊逃走。他一如既往的笑着,但笑容的背後,是他漸漸減少的耐性,以及一層層越疊越厚的被拒絕的不快。

    於是在某個平常的夜晚,昀汐不知出門去了哪裏。小葉子按常規爲昀汐鋪好牀鋪,添上安眠香,便在帳邊等着昀汐回來。按照日常習慣,昀汐回來以後就會直接歇息,而她只要伺候完昀汐洗漱,就可以回帳休息了。

    她倚在桌子邊的書架上,閉目休憩。似乎昀汐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總能放鬆些。夜幕昏沉,睡意漸漸爬上她的眼角。

    她一直昏昏沉沉的迷糊着,直到一聲重物落地的鈍響令她猛然警醒。

    睡眼惺忪中,她慌忙站起,腦子還有些迷糊。她使勁兒揉揉眼睛,纔看到昀汐手握琉璃酒壺,醉眼迷濛的站在帳幕門口,腳邊是他不經意踢翻的香爐。

    這……爲何醉成這樣?她想起自己的身份,眼看昀汐又要晃晃悠悠往前走,趕忙起來扶住醉意昏沉的他,順便一腳將香爐踢開,免得污染了昀汐的衣服。卻不曾想,昀汐順勢攬住她的肩膀,將大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肩頭,一臉陰謀得逞的得意一笑。他身上的藥氣混着濃重的酒氣直撲過來,瞬間薰紅了小葉子的雙頰。她皺眉,不解昀汐因何沉醉——今夜既無飲宴,也無賓客,他從哪兒又喝了這麼多的酒?而且這酒的酒力貌似十分強勁,連時常飲宴的昀汐都受不住,裸露在外的皮膚都醉成了煙霞般的粉色。

    “幫主,你……”小葉子剛想規勸,卻被昀汐擺手阻止。昀汐只凝視着她,展顏一笑,伸出一指,放在脣邊噓了一聲。他的容顏近在咫尺,美好如謫仙,晃得小葉子挪不開眼睛。他伏在她肩頭,輕輕的打了一個酒嗝兒,一雙染滿桃花的眼睛怔怔的凝視着小葉子:“今天我高興,不要說破壞氣氛的話。”

    他舉起酒壺又飲了數口,摟着小葉子的肩頭,帶着她一路走到書桌前。小葉子不知他要做什麼,她全身被他的重量裹挾着,跌跌撞撞的隨着他走,軀體也因爲緊張而出現了輕微的顫抖。昀汐低下頭,看着嬌小的她被自己挾持着,不由得一笑,笑容卻恬淡溫柔。

    他拿起身畔的酒壺,深深一飲。

    小葉子擰了身子,企圖跳出他的掌控:“別喝了,我去泡杯茶給你解酒。”

    昀汐卻將她篩回自己身前,從身後把持住她的雙手。這個姿勢,就像當初楊一釗調教他跳舞時一樣,但兩者的態度卻截然不同。一個是專心施教,一個是霸道壓制。她當然能區分其中不同,一股不好的預感籠罩住她,揪住她的心猛烈的一扯。她本能的想要逃開,卻又被昀汐一把揪住。

    “不用。呆着別動。”

    用力回頭,她看到昀汐此刻的眼神。他眼中霧氣氤氳,爍光散落,搖曳的燭暉映在他深色的眼眸裏,融爲一個混亂的剪影。那個剪影似乎是她的影子,卻又因爲他眼神波動而搖晃着,彌散變換成其他的形狀。

    爲什麼……他此刻的眼神,竟然如此深情?

    她不敢再動,就這樣被他掌控着,任憑一分一秒慢慢流逝。他手心的溫度漸漸化作綿密的汗珠,侵蝕着她掌心的紋路。

    桌上的紅燭暖暖的熔成長長的淚,一滴滾落,一紋長痕,在身上凝成時間的細雨。

    他牽着她,將她背對着圍在身前,用右手執着她的右手,取過一支銀毫,飽蘸了濃墨,在黃白的宣紙上輕輕的畫了一筆。

    她的手不停的發抖,筆尖引着濃墨顫抖着躍然於紙。他低頭,嗅着她的髮香,默然微笑着將手握得更緊。

    一筆,又一筆。

    曉月墜,宿雲微,無語枕頻敧。夢迴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

    她的心狂跳不止,如同有兩個小人在她胸腔之中搏殺,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了出來。

    他的氣息就在身後,如此真實,卻又如夢似幻。

    他的左手慢慢環上她的腰,聽他笑聲輕微,卻又清晰可辨。

    他的右手帶着她的右手,在紙上飄逸揮灑,卻又篤定有力。

    啼鶯散,餘花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

    一首詞寫完,她驀然警醒,握筆的手一鬆,筆落在紙上,氤氳一片墨暈,將剛纔寫好的詞染成了不完整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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