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隱約記得……

    昀汐給她的手賬上寫的——昀汐最愛紫色和白色。

    楊一釗在行莊門口告訴她的——昀汐最喜歡的是紫色和綠色。

    創世樓服制是綠色,近侍服制是白色,閉關山洞裏的長袍是白色,行莊騎馬短打裝束是綠色,離人閣爲她準備的衣服裏有白色,也有綠色……

    “……珍惜眼前,是珍惜眉姐,還是珍惜荊嬰?”

    她也沒想到自己怎麼會問出這一句話。

    但昀汐的動作已猛然僵在半空,他眼神中風雲變幻,最後唯剩沉鬱。

    他冷冷道:“你勞累過度,腦子糊塗了。還是讓楊一釗教教你,該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近侍。練好了,再來找我吧。”

    他轉身剛要離開,突然一笑,又轉頭看着她,微微一笑:“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准許了薛悅去照顧李釐。你就不用操心了。”

    他不再理她,獨自淡漠離去。

    在他頎長身影背後,束髮的青色絲絛隨他的步伐在空中飄舞,彷彿在嘲笑,又彷彿在嘆息。

    一身白衣的小葉子孤零零的站在當地,低下頭。

    緩緩的,一顆淚落在她眼前的地上,散碎成微小的礫珠。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楊一釗和小葉子、菱綃就分居在平意軒的一二層中,彼此照應。

    李釐那一頓瘋打亂鬥實在沒有給楊一釗留任何情面,着實害得楊一釗好好休養了一番。每次看到楊一釗身上深深的傷痕,有些甚至有可能終身都無法完全褪去,小葉子的心都深深的絞痛着。即使那天夜裏是被迫的,可她還是喜歡過昀汐的,所以李釐的心傷,她根本難辭其咎。對,是她,是她把李釐傷害的如此之深。楊一釗身上這一劍又一劍,雖是砍在楊一釗的身上,更刺的是李釐自己,也便如同自己下手一樣。她傷害了李釐,還連累了楊一釗。這都是因爲她,因爲她的不懂事,她的多情,她的幻想,她的優柔寡斷。

    小葉子的心思會時不時的穿越回那可怕的一夜。每一次回憶,她都如坐鍼氈,倍感羞愧和恥辱。每當她戰慄着從夢魘中尖叫驚醒時,楊一釗都會從外室狂奔而入,不顧自己一身傷痕,拉住她的手溫言安撫,直到她感受到她並不孤獨,精神有所平復,纔會再回外室休息。

    小葉子不知道,其實每當她再度入睡之時,楊一釗會一直在她臥室門外靠着牆靜靜坐守,一守一夜。菱綃在旁邊冷眼看着,似乎有所動容,但還是什麼都沒說,也不曾彙報給昀汐。

    有時,小葉子會不由自主的淚如雨下而又不發一言。楊一釗就默默在旁陪伴,從不深入詢問她的痛苦,也不曾妄圖治癒她的傷痛。

    楊一釗會利用自己安插的探子暗地打探關於鋒銳營的種種,並及時通報給小葉子。他雖然受了重傷,卻還是整天嘻嘻的笑着,嘲笑小葉子愁眉苦臉的樣子很醜。小葉子雖然心裏非常難過,笑不出來,但整天面對着這麼一個神奇的物種,她悲慘的心情也漸漸的開始平復。

    小葉子從楊一釗口中得知,說薛悅也不知因何緣故,竟然主動向幫主告假去照顧李釐。小葉子心下一陣失落,卻又一陣安慰。這樣矛盾的心理,每次都清楚的寫在自己的臉上。楊一釗看了,哈哈大笑,說我都沒喫醋,你這人操的哪門子閒心。

    除了薛悅,神夜來也不辭辛苦的爲李釐療傷。神夜來和薛悅本是兩個不同的陣營,沒想到竟然因爲這件事,在一起合作,也真是奇也怪哉。楊一釗和小葉子都猜不透其中的原因,不過,在神夜來的妙手回春之下,李釐恢復的速度遠比楊一釗要快。據可靠線報,李釐前番身體大好之後,還失蹤了幾天,也不知去了哪裏。等到他再度歸來鋒銳營之時,他就恢復了夜離先生的高傲姿態。

    對比之下,楊一釗每每都要撇嘴,半開玩笑的埋怨小葉子沒有好好照顧他,要不然他早好了之類的。小葉子只好翻個大白眼,反駁他是平時尋花眠柳太過,導致身體底子不好。楊一釗總是一笑,說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是尋花眠柳,就顧左右而言他了。

    在楊一釗療傷的時候,任青眉曾經託白珊瑚前來探視,送了一些水果和補藥。在白珊瑚來訪之時,楊一釗特地遣走了小葉子。小葉子乖乖的躲到二樓,直等到白珊瑚走了,這才現身。小葉子受到前番的教訓,對白珊瑚的來意也不聞不問。反而楊一釗有些急了,直追問着說你怎麼不問巴拉巴拉巴拉……小葉子知道他是鬧,裝着聽不見,也不理他。

    雖然在養傷,楊一釗還是憋不住性子,每天吵着要去郊外賞景觀花。小葉子遵照醫囑,不許他去。哪知有一天夜裏,楊一釗還是偷跑了出去。她起牀發現找不到楊一釗,嚇了一身冷汗。正在擔驚受怕之時,楊一釗悄悄的出現在她身後,諂媚的獻上一束野花。小葉子發火了,說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要你別出去別出去,你還是猴兒似的,一天不動彈就癢得慌。要這樣我牽個狗來陪你,看你和狗哪個跑得快。楊一釗聽了以後,也不生氣,也不反駁,只是一個勁兒大笑,說我要是猴,你就是狗,誰讓你陪着我的。小葉子擡手就是一頓爆慄,打得楊一釗抱頭求饒。

    夜深人靜的時候,小葉子總是會獨自坐在營帳門口,呆呆的看天空。

    關於她和昀汐,她想了很多很多。一邊想,一邊無序的翻着昀汐給她的那本手賬。楊一釗也不打擾她,只是愜意的躺在躺椅上,在一旁看着天空發呆。他其實比小葉子要明白她現在的心情。但他不想看她逃避,也無法代替她參悟。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縮短她憂鬱的時間。

    每當在小葉子沉浸思考之時,楊一釗便以一炷香的時長爲限,爲她默默計數,一旦超時,楊一釗就會裝作疼痛,幾哇亂叫,甩出各種陰損的話譏諷嘲笑小葉子,直到把小葉子的白眼大法逼到極致,他才放心。

    至於小葉子是不是愛昀汐,昀汐又是不是愛小葉子,他不做任何評價。即使小葉子偶然問道,他也只是呵呵一笑,說我又不是當事人,我說了不算啊。緊接着就開始各種講述他當年的各種風流韻事,總之,不激起小葉子的白眼和爆慄,這事就不算結束。

    經過這段時間的彼此陪伴,小葉子和楊一釗,自然比之前更加熟絡和默契。而對菱綃,小葉子也有了新的認知,這個小丫頭雖監視着楊一釗的一舉一動,卻時時處處因情制宜,給足了二人相處的自由,凡事自有主張,張弛有度,並非凡俗之人。

    這一次昀汐在行莊呆的時間相當長,也不知爲什麼,足足呆了一個月。

    這段時間裏,行莊裏對於小葉子的傳聞,也始終沒斷過。事情的真相無人知道,但人云亦云,只會傳得更加天花亂墜:什麼小葉子給幫主下了迷情藥,什麼小葉子給幫主跳豔舞,什麼小葉子跪在地上給幫主洗腳……雖然楊一釗和菱綃嚴防死守,但還是有幾句流傳到了小葉子的耳朵裏。小葉子畢竟年輕,聽了還是愀然不樂。但每當楊一釗在她面前亂晃的時候,她必須提起十二分精神應付,不然就要中了楊一釗的“詭計”,受他嘲諷或諂媚。這樣一來,她倒沒時間也沒心情去在意這些傳聞了。

    沒有昀汐在身邊的日子,便不會那麼悲涼辛苦。

    有楊一釗在身邊的日子,總是那麼鬧騰而富有煙火氣。

    但昀汐還是會回上凌煙的,楊一釗也必須回離人閣。

    臨別之日,在菱綃的陪同下,小葉子前來爲楊一釗送行。望着楊一釗的坐船漸漸駛入港口,小葉子心下難過。倒是楊一釗衝着她一笑:“怎麼了,捨不得我走?”

    小葉子很想說,真的捨不得他走。這段時間以來,若不是他在她身邊,只怕她早已自己胡思亂想到瘋癲崩潰。可是她怕了,她的多情造下了禍,即使眼前是楊一釗,她也不敢再流露不必要的感情,只好藏着,轉移話題道:“沒有。我只是想問問有關荊嬰的事。”

    “荊嬰?”楊一釗一愣,“你問吧。”

    “荊嬰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兒?”

    “這個問題你之前不是問過?一個眉眼清澈,笑容純真的普通女孩兒而已。”

    “她生得和我相似嗎?”

    “這個……她沒有你漂亮。左不過都是少女,某些時候氣質可能會有點類同吧。”

    “她和眉姐像嗎?”

    “完全不像。你怎麼扯到眉姐頭上了?”

    “她是什麼樣的人?很溫柔嗎?很聰慧嗎?”

    “……她很溫柔和順,很知道分寸,雖然出身低沒念過多少書,辦事卻妥帖。”

    “她是不是很喜歡穿白衣服?”

    “……是。因爲荊嬰喜歡白色,所以幫主規定在職近侍也都穿白色。怎麼了你,今天突然問這麼多問題?”

    “……我沒事,就是好奇問問。……船來了,你該走了。”

    “……你可好好的,別惹事,知道嗎?”

    “知道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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