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釐見姜仲麟走了,這才真正放下戒備,對着楊一釗深鞠一躬:“多謝你救了小葉子。”

    楊一釗一笑:“深入虎穴的是你,又不是我。”

    李釐知他調笑,也並不辯駁,隔了片刻又問道:“爲什麼你不讓我和她一起走?”

    楊一釗又一笑:“因爲你得留下。”他牽着馬繮,漫步前行,面色凝重。李釐跟在他旁邊,不知他言語所指,只得默然不言。

    走了幾步,只聽楊一釗有意無意的道,“小葉子她……是你初戀?”

    李釐臉一紅,不曾回答。楊一釗瞥了他一眼,就明確了答案,笑道:“怪不得。男人嘛,爲了初戀,總能幹出點傻事。好像不犯傻,就辜負了自己的一番情意。我也是從你這個年齡過來的,非常理解。”

    他話頭一頓,話鋒立轉:“但我還是想請你明確一件事——你已經不再是村裏橫行無忌的小毛孩了。”

    李釐一怔,已猜到楊一釗所言何事,低頭不語。

    只聽得楊一釗嚴肅訓斥道:“你現在是夜離先生,是鋒銳營的大紅人,也是悅兒名義上的情侶。你的一舉一動,都牽連着無數關係。你可以爲自己的需求散佈謠言,也可以爲救你的初戀勇闖龍潭虎穴。但我絕不贊同你犧牲他人來作爲你逞強的代價,無論你是有意還是無心。”

    “我沒和你真正交過手,摸不清你武功高低。也許你曾經獨戰耶律羲燁,還僥倖贏了。也許你連挑兩屆堂主,飄飄然覺得自己武藝高強,以爲憑一己之力就能端平持劍宮。”

    “也許你忘了,持劍宮不是鋒銳營的隸屬,自然不必遵循鋒銳營的決鬥法則。它雖然只是個小衙門,然而在天王幫的體系之中,這個小衙門獨立行權,舉足輕重。持劍宮代表的,是天王幫的幫規,是天王幫幫主的權力,是天王幫判罪定罰的準則。若你擅自闖進持劍宮,就是與整個天王幫作對。即使你打敗了任青荃,打敗了九大劍客,你也仍然逃脫不了叛幫之罪。屆時天王幫將會舉全幫之力追殺於你,還有你的疑似情侶薛悅,你的疑似同黨楊一釗我,以及力保你進入鋒銳營的高嵐。”

    “高嵐爲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一定會和你反目。我也會爲了活命,及時和你撇清關係。在這場鬧劇中,唯一無法徹底脫身的,唯悅兒一人而已。”

    “悅兒人好,凡事都爲你着想,甚至不惜得罪幫主,也要來做你的看護。可你呢,做事之前有爲她着想嗎?”

    “你是聰明人,道理不用我說,你都應該懂的。年輕人,你身負血海深仇,孤身前來天王幫,又從雲中城費盡心思調來鋒銳營,在你心裏定有一些不爲人知的計劃。這是你的私事,我不過問,只想提醒你——不管你有什麼目標,戒驕戒躁,才能成事。如果你執意任性,就算悅兒縱容你,我也不會對你客氣的。”

    李釐知道楊一釗說得是事實,心下正自慚愧。他走着走着,一擡頭,卻看到了薛悅。

    一身白衣的薛悅,牽着一匹白馬,靜靜的站在前路中央。不知道她已等了多久,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能看到晨曦的光照在她的側顏上,隱約可見微微反光的晶瑩。

    她是哭了嗎?是因爲……擔心我嗎?

    一瞬間,李釐悔恨交加,一顆心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來回揉搓擰巴,揪成一團。

    楊一釗鬆開馬繮,快步上前,問道:“高嵐同意了嗎?”

    薛悅輕輕抹了抹眼角,恢復了常態:“嗯,蕭幫主如今閉關不出,幫中事務都由任天王一手遮天。高嵐獨立難支,只要雲中城能堅定支持他做鋒銳營主,他也不介意給我們做一次小小的擋箭牌。”

    楊一釗點點頭,看着薛悅,驀地噗嗤一笑:“咱們得有多少年沒這麼和平對話了?”

    薛悅知他說笑,卻始終還是不喜歡他不正經的樣子,臉色不虞:“楊天王,你二十好幾了,能不能別像個小孩子。”

    楊一釗哈哈大笑:“小孩子招人疼嘛……”他若有若無的撇了李釐一眼,“小孩子,記住大哥剛纔跟你說的話。”

    李釐臉色一紅,卻不說話。薛悅更是把頭扭向一邊,皺着眉不語。

    楊一釗見狀,嘆了口氣:“也許退婚真是個好選擇,我這種不正經的男人,你跟了準倒黴。”他又哈哈一笑,“幸好我天生幸運,說不定能碰到個女孩不那麼嫌棄我,會在前面等着我呢?”他拍了拍李釐的肩頭,道:“行了,悅兒交給你了。”

    也不等李釐回覆,楊一釗便回身上馬,調轉馬頭,飛馳而去。

    薛悅目送楊一釗離去,這纔回身招呼李釐:“咱們回去吧。”

    李釐嗯了一聲,跟上去走在她旁邊,走了片刻,他下定決心,低聲道:“……謝謝你陪着我。”

    “今天……是怎麼了。好像有點怪怪的。”薛悅見他忸怩,也不自禁面飛紅霞。霞光照在她的絕色容顏之上,使得她的美豔更增了十分的生動美好。

    “我以後……會多想一些的。”李釐擡起頭,望向薛悅,真誠的許諾。

    薛悅從未見他如此這般炯炯的望着自己,眼光那麼誠摯熱切。她雖然是大家閨秀,見慣風雲,但在她心中,其實仍然藏着一份少女的嬌羞與柔情。此刻她極爲羞澀,又不好表露,只得咬住嘴脣,輕輕擡手一挽鬢髮,掩面溫柔一笑:“不必……你……你就是你啊。”

    “是嗎……”“當然。”

    一陣晨風拂過,吹起兩人的長髮,輕盈的髮尾在風中散亂飛舞,碰觸交纏。迎着晨曦,兩人牽馬並行,一路慢慢散着步,向鋒銳營歸去。

    小葉子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雲煥。

    一看到雲煥,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個混賬,要一掌劈死我嗎!混賬,神經病!”

    雲煥半躺在一張紅木椅子上,正拿着一個皮袋子喝酒。他本就長得硬朗帥氣,此刻洗漱乾淨,剃盡髭鬚,比起他之前的牢獄之貌更要清爽陽光了數倍。他換了一身短袖裝扮,衣飾雖然普通,但肌肉線條分明,將這本就修身的短打裝撐得滿滿的,越發顯得性感矯健,孔武有力。

    “張嘴就罵人啊?楊一釗可沒跟我說你居然還是個小辣椒啊?哈哈哈!”

    小葉子一個激靈,一下子坐起來,隨即嗷的一聲,又倒了下去,全身上下受傷之處如螞蟻噬咬,酸癢難忍,但比起之前初初受傷之時,感受已好得多了。

    也不知雲煥給她用了什麼靈丹妙藥,她伸了伸胳膊腿兒,發現四肢靈活,已能自如活動,才發問道:“你認識楊一釗?”

    雲煥一聳肩,譏諷一笑:“不然你以爲是誰救你出來的,難不成是那個二傻子李釐嗎?蠢女人。”

    小葉子見他談起李釐,一副輕蔑之色,立刻狠狠的甩了他一個大白眼。

    她靠在牀沿上,用力回想那一夜的經歷……

    記得當時,她見雲煥睡着了,便也靠在牆角休息。

    正在半夢半醒時,忽然身下石磚抖動不止。她瞬間驚醒,還以爲地震了。豈料還未曾多想,她身下的石磚猛地被人一掀,一下把她也給帶倒在地。她本就渾身是傷,這一摔更是劇痛難當。

    疼痛之中,她擡眼望向原本石磚的位置,卻驚異的發現,在她原來休息之處,竟多了一個大洞。

    更詭異的是,幾個紅衣蒙面人灰頭土臉的從裏面變戲法一樣鑽了出來。

    這一幕可比街頭賣藝大變活人還要精彩,她瞠目結舌的看着這些紅衣人走向雲煥,居然還躬身行禮:“這……這……”

    這雲煥,到底是什麼人啊?怎麼搞得像個王爺一樣,居然還有人叫他“少主”?

    她見紅衣人從背上包袱中取出一件紅衣並一個白色瓷瓶,遞給雲煥,正自疑惑。此時,一個身形清瘦的紅衣少年最後一個從洞中跳出,徑直走向她,伸手將臉上的蒙面紅布一扯,露出本來面貌。

    她一見來人樣貌,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立刻跳了起來。

    李釐?是李釐?——李釐來救她了?

    她大難不死,本就辛酸,乍一見李釐,忍不住又是激動,又是歡喜。一隻大手猛地從小葉子身後環繞而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止住她的尖叫。聽到雲煥在她耳後提醒道:“喂,你想死,我還不想呢。”

    李釐一掌打開雲煥的胳膊,直盯着小葉子,滿眼盡是關懷。小葉子本以爲李釐已經厭棄她了,而她受罪淪落囹圄,估計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李釐。哪知他竟然不計前嫌,犯險前來相救。小葉子心中喜悅直如煙花一般炸了開來,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李釐脖頸大笑不止,隨即鬆開,拉着他手蹦跳着的歡叫道:“謝謝,謝謝你還肯來看我!”她每蹦一下,身上就如皮開肉綻一般,但身上的疼痛如何比得上她此刻的開心快樂?

    看着小葉子臉上不時抽痛的表情,實在令李釐心痛不已。他嘆了口氣,對她,他還是狠不下心。他眼角發紅,輕輕伸出手,環住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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