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四周,有酒館,有飯莊,有茶攤,有客房,有書齋,有畫廊,有衣帽間,有洗澡堂,有雜貨店,有通商行,有鐵匠鋪,有兵器坊,有車馬棧,有菜市場。

    各種人,各種物,都在眼前不斷的流轉通行。有來自西域的大鬍子,也有來自東瀛的舞娘。有來自北方的扛貨漢,也有來自南邊的行腳商。

    這麼多景象,令她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眉姐真的要在此處邀請楊一釗和高嵐嗎?難道不應該找個更隱祕的地方嗎?這裏顯然是一個鬧市,怎麼會適合會議協商呢?

    楊一釗看了她一眼,低聲問:“猜到沒有?”

    小葉子被他一問,有點摸不着頭腦,但片刻便已領悟:“莫非是大隱於市?——創世樓,創世樓,既雲創世,必於世中。”

    楊一釗見她聰敏,更是喜歡,緊緊摟住她的腰,笑着叮囑道:“嶽州城就是創世樓,創世樓就是嶽州城。這裏是眉姐的地盤,咱們一舉一動都被人盯着,可別露怯。”說着又狠狠在小葉子臉上親了一口。小葉子暗歎自己身在賊船,不能奮起抗爭,只好嬌嗔一聲,按下不表。

    不多時,兩名綠袍青年迎了上來,向楊一釗恭敬行禮。

    “創世樓桑農堂弟子藍璟瑜、藍璟瑄恭迎楊天王。任天王與高堂主已在茶樓恭候多時,還請移駕。”

    待二人一擡頭,小葉子看清眼前人形貌,不由得讚歎不已。這兩名青年乃是一對雙胞胎,不僅相貌一模一樣的瀟灑,連身形也修長無二。

    姓藍?小葉子心中一動,隱約記起,此二人便是桑農堂藍堂主的兒子。甄選近侍之時,眉姐曾將鋒銳營的駱氏姐妹許配給二人。記得當時高蘊蓉還極力反對,力陳此二人爲風流子弟,不可託付。可現在一見,兩人行止端正,就像一對畫中的君子竹,哪能看出一點沾花惹草的跡象?

    楊一釗只微微一點頭,並不回禮。藍璟瑜、藍璟瑄便在前面帶路。楊一釗摟着小葉子,跟着二人一路來到一處茶樓的茶室之中。

    茶室佈置簡約清新,牆上擺放不少名人字畫,案架上設着黃銅香爐,竹椅上鋪着青絲蜀錦,氛圍高貴典雅。斗室之中立着一座透明薄紗屏風,上繪着一名美女劍客拔劍起舞的工筆圖樣,使這茶室於文雅之中,又多了三分江湖氣。屏風一側設了三隻食案,酒爵佳餚俱已齊備。任青眉端坐主位之上,高嵐居右主賓席,左邊便是留給楊一釗和小葉子的專座。

    見楊一釗來了,任青眉便起身迎接,笑道:“小楊,你來了?”她只看着楊一釗,彷彿楊一釗牽着的是一團空氣。小葉子有些尷尬,這……以前見她本人的時候,任青眉不也是溫言和藹麼?怎麼她現在扮成了楊一釗的寵姬,受得竟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高嵐卻坐定不動,只看着任青眉和楊一釗,彷彿在欣賞一出好戲:“攜美赴宴,真是好興致。怪不得楊天王越活越年輕了。”

    楊一釗一笑,也不接茬,但在任青眉的注視之下,牽着小葉子的手微微觸動,似乎有些緊張。

    小葉子的手掌緊緊貼着楊一釗的,他的每一重微妙變化,都沒能逃脫她敏銳的感知。

    果然一見到眉姐,楊一釗就如舊時一般的不自然。她來之前也曾設想過這番情景,但真發生在自己身邊之時,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酸勁兒忽然就心底攀升而起。可惜現在受制於環境之中,不能肆意發泄情緒,等回去離人閣,看她不打爆楊一釗的豬頭。

    捍衛愛情之路,果然道阻且長。小葉子暗自嘆了一口氣,看準方向,藉着裙襬遮擋,左腳一伸去絆自己右腳,一個趔趄就摔撲在楊一釗身上。楊一釗嚇了一跳,忙伸手摟抱住她,忙道:“沒事吧?”

    小葉子順勢跳到他懷裏,捏着嗓子嬌笑道:“嚇死我了,幸好有釗哥哥保護我。”趁楊一釗背對任青眉之時,小葉子伸手就在他胸口狠狠擰了一把,但面對任青眉的臉上,仍是笑靨如花,單純靜好。

    楊一釗畢竟不是毛頭小孩了,吃了一擰的教訓,便知道小葉子這是喫醋了。

    他心下很是滿意,瞬間把任青眉忘到了九霄雲外,伸手扶正小葉子,笑嗔道:“真是沒規矩,還不見過任天王和高堂主。”

    小葉子捂住嘴,呀的一聲,似乎才反應過來,忙對着任青眉和高嵐盈盈拜倒:“舒顏拜見夫人,拜見高堂主。”

    高嵐在一旁看得清楚,也不點破,只是展顏笑道:“怪不得能得楊天王盛寵不衰。這樣楚楚可憐的人兒,試問哪個男人會不心動呢?”

    任青眉聽她稱呼自己爲“夫人”,頗有些意外,隨即淡然一笑:“起來,賜座。”

    楊一釗剛要拉着小葉子入席,卻發現他的食案之後,只設了一個坐墊。他心下不快,剛要叫侍從加上一個供小葉子入座。小葉子卻上前幾步,雙膝夾起跪在食案一側,作出一臉順從,微笑不語。

    楊一釗本想拉她起身,但她目視他一眼,示意他切勿多事。楊一釗拿她沒有辦法,只好在坐墊上坐下,但心下已對任青眉如此安排有所不滿,再無初時那般緊張失態。小葉子看他已轉爲淡定,暗自高興,取過桌上酒壺,宛如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一般微笑爲他把盞。

    任青眉用眼角梢了一下,微笑道:“舒顏倒是很懂得等級禮儀,甚是不錯。”

    小葉子垂首答道:“舒顏不過是一介舞女,能得楊天王垂青,已是舒顏的幸事。今日能得見幫主夫人,瞻仰夫人風采,舒顏更感卑微,不敢在夫人面前造次。”

    她雖然答話,眼睛卻直勾勾只看着任青眉的手腕。若是此時她上前一步,便能掀起任青眉的袍袖,揭露任青眉的紋身,查明李釐的身世祕密。她胸口不斷起伏,內心深處交戰不已,但顧及到楊一釗,只片刻之後,她便深深伏首,沉聲道:“舒顏年輕,不能時時事事周全,還請夫人海量包涵。”

    任青眉一笑:“這話說的,好像我很兇,隨時會治你的罪一般?”

    “舒顏不敢。”小葉子伏首在地,“舒顏身份卑微,能得夫人召見,已是折福,怎敢在夫人面前口蜜腹劍,心口不一。”

    任青眉又一笑:“你是小楊的人,我本不該說什麼。不過……”她眼睛一轉,便看向楊一釗,“小楊,你好歹也是個天王,做事之前總該顧及身份。小楊,我可都是爲了你好。你也聽姐姐一句勸,切莫誤入歧途啊。”說到最後一句時,她語氣溫柔,目光和藹,直直盯着楊一釗,似乎希望楊一釗有所迴應。

    楊一釗見任青眉奚落小葉子,心下已是不悅,剛想說話,卻被小葉子按住左手。只聽小葉子伏首道:“舒顏自知不配,不敢奢望登堂入室。今日夫人設宴本是一件樂事,請不要因爲舒顏在場,使得大家不快。舒顏自願退席,不打擾各位大人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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