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果然在他們手裏。白珊瑚見雲煥發號施令,心中只憤憤不平:該死的楊一釗!枉費我妹妹這麼喜歡你,你居然拿她作爲威脅!

    她雖然憤慨,仍面不改色,跟着雲煥來到梅園內室之中。

    一關上內室的門,白珊瑚忽然抽出一柄鋼刺,抵在雲煥身後,冷冷道:“你是誰,到底有什麼目的?”

    雲煥並不直接回答,只是一笑:“人都說白珊瑚女官聰慧嚴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不過短短几個暗示,你便能找到這來,果然是個人才。只可惜,金子埋沒在土堆裏,珍珠蒙了塵發不出光芒。”

    白珊瑚淡淡道:“你激我是沒有用的。快說,你們把我妹妹藏在哪裏?倘若你們敢動她一指,就算你們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殺了你們陪葬。”

    雲煥雖看不見她面上神情,但聽她語氣之下已漸漸隱藏不住焦慮,當下他更胸有成竹,邪邪笑道:“她很好。但是如果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估計她就不好了。”

    白珊瑚盯了雲煥一眼:“此話怎講?”

    “旁人都以爲你在嶽州城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不知——你不過是一隻斷翅蝴蝶,每日在這暗無天日的夾縫中,不得自由。若珊璞得知真相,豈能好過?”

    白珊瑚心中一痛,手上更加用力,鋒刃直壓逼進雲煥血肉之中。

    雲煥不防不格,只是一笑:“出手這麼狠厲,你倒不怕我們撕票。”

    白珊瑚的尖刺在雲煥脖子上割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只聽她冷冷道:“我雖不知你身份,但既然能與楊一釗出現在此,證明你很重要。只要拿住了你,我自然能和楊一釗做筆交易,換回珊璞。”

    雲煥點頭笑道:“是實話。楊一釗一向仁慈。要換了我,早在燕金認識珊璞之時就該出手拿下,便也省得今日受制於你。”

    白珊瑚冷笑一聲:“或許他以往對我妹妹還算仁慈,也或許他這次就不仁慈了。倘若不是虛與委蛇巧言令色,又怎麼會騙得珊璞把這玉墜交付給你們?”

    雲煥雖身在敵手,表達仍得條理分明:“你受制於任青眉,一直以來對楊一釗不斷打壓。身處不同陣營,你以敵視之,也無可厚非。但他如果真的恨你,真要伺機報復,大可以對你妹妹始亂終棄,折磨你的情感。又或者在拿到令妹口供之後,直接揭發你燕金間諜的身份。無論哪種方案,代價都比交換人質要小得多。都是夾縫求生的人,就不能多一點同理心嗎?”

    “同理心?你根本不明白我們的感受!”白珊瑚憤然道。

    雲煥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同爲異鄉人,即使旁人不明白,我雲煥卻感同身受。我和你一樣,生在亂世,本不由自主。”

    “你只知燕金昭胤之爭,卻不知天下之大,處處都是征伐。強者吞併弱者,弱者不甘,便伺機再反殺強者。在我出生之時,拓靼部尚未統一。各旗人馬各自執政,終日圈地跑馬,強佔良田。在那時的拓靼,強權便是唯一的力量。”

    “他們這些旗主老爺不用幹活,靠着幾個親兵前後征伐,每到一個村莊便橫行殺戮搶奪,霸佔農奴牧場,只爲自己享福。每逢收穫之時,他們總能一簍簍的囤米麪,一羣羣的買牛羊。”

    “你好歹還被父母撫養長大,尚且受過父母養育之恩。在我出生不久,我全家就被旗主手下的親兵掠了去,成爲賀那位旗主老爺的壽禮。壽宴當夜,我爹就被旗主老爺的虎豹咬掉了頭顱。至於我媽……死得更是慘無人道。”

    “自我有記憶開始,我便被我哥帶着,在旗主老爺御下爲奴。那時候我哥只不過七八歲,我也才兩三歲,都是瘦骨嶙峋的孩子,除了出力幹活,還要每天被旗主大人拎過去玩笑取樂。每次若是做得不好,老爺的鞭子可不認我們幾歲,都是一樣捱打。而我哥這樣無權無勢的小人物,爲了生計出賣了全部力氣,別說賞錢了,給你一牀毯子就是恩賜。親兵日以繼夜的監視着我們這些農奴,想逃也逃不掉,幾十個人只能窩在一方破席之上,苟延殘喘。夏天起膿腫,冬天生寒瘡,死的死,亡的亡。日子就是這麼一天天熬着,毫無指盼。”

    “一年年過去,我哥積勞成疾,可旗主老爺非但不管我們,還逼迫我哥拖着病體幹活,只想榨乾他最後一點力氣。終於在我四歲的某一天,我哥實在不支病倒,躺在牀上幾欲吐血暈死。我不甘心,就趁着黑夜去旗主老爺家後院偷雞,想換幾個錢給我哥買藥治病。沒想到老爺家後院養了好多狼狗,我才一進院,就被一羣狼狗撲倒在地。那些狼狗有多兇狠,我至今想起仍然不寒而慄。”

    “我被狼狗圍攻,當時真以爲要死定了。哪知我哥突然出現,拿着一根鐵棍打散了狼狗。他奮力把我託舉出院牆之外,自己卻因病弱無力,被狼狗拖住逃離不得。”

    “我腿被狼狗咬傷再爬不進院牆,只聽見院內狗吠人聲不止,還夾雜着我哥的慘叫聲。我卻什麼也做不得,只能默默趴在院牆根上流淚。”

    “我哥被老爺抓去鞭打了一夜,還被綁在老爺家門口暴曬示衆。部落中人都知道老爺蠻橫兇霸,沒有一個人肯爲我哥出頭,反而聚起來圍觀辱罵不止,還拿石頭扔他砸他。按照部落的規定,說偷東西的惡賊會被立刻驅逐出部,從此流浪草原,生死由天。明明是我的錯,我怎能讓我哥代受責罰。我立刻衝上去護着我哥,背對着那些人大喊——是我乾的,別砸我哥。這時我哥忽然也大喊起來——說是雲煥偷的,是雲煥偷的。”

    聽到此處,白珊瑚臉色忽然一變:“你哥哥他……”

    雲煥苦笑一聲:“你說得沒錯。我們拓靼人最崇拜征戰英雄,最鄙視偷奸耍滑不敢承擔的小人。名譽對於拓靼人來說,有時比性命還要重要。一個拓靼人一旦失了名譽,便從此再不能在拓靼立足。我哥出此下策自毀名譽,全部都是爲了我。他知道只要我不犯大錯,部落中人一定會可憐我年紀小,總能給我留一口飯喫。衆人一聽我哥推脫罪責,當即更加鄙視於他,立刻將他趕出了部落,勒令他此生不許再回來。我哥拖着最後一口氣被排擠出了部落,流浪草原之中,數年再無音訊。”

    他嘆了一口氣,側首望向白珊瑚,沉聲道:“血緣情深,普天之下莫不如是。你對珊璞的深情,正如我哥對我一般,只願她平安幸福,你便於願已足。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這些做兄弟姐妹的對你們也是一樣的想法?我們看到你們受苦,心也會痛,也會想爲你們分擔。你爲珊璞受盡苦難,她心中感激。但若你一直受制於人,活得憋屈卑微,你覺得她又會真正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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