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以後，白山刑滿釋放，整個人都變了樣子。他拿着兒子的衣服，回寨裏給兒子立了個衣冠冢，從此便不知去哪了。寨子裏的人也曾出去找過他，可大海撈針，一點蹤跡也找不到。大家以爲他傷心過度，搞不好在哪裏了斷殘生，還着實唏噓了一陣。直到三年前的祭祀日，白山才又再度出現。之後他每年都會在祭祀日時回來，給兒子掃墓。只是過去已經過去，再也改不得了。”
說完，老寨民又長嘆一聲：“都是命，都是命啊。”
小葉子和楊一釗對視一眼，心下亦是有些酸楚。想不到看似平凡的白掌櫃背後，居然還有如此曲折的命運故事。二人坐了一會兒，謝過老寨民的招待，便推說天色已晚，離開了寨子。
夜幕漸漸垂下，這山野間的路也蒙上了一層暗黑色的霧氣，正如小葉子沉重的心情。
自從她知曉這個名字以來，圍繞碧靈發生的就沒有一件好事。碧靈，這個聞名江湖被衆人趨之若鶩的“神物”，究竟引發了多少罪孽？又染上了多少無辜的鮮血？頡帝、厲帝、楊一釗、昀汐、李釐、薛悅、雲煥、完顏滅、任青眉、神退思、陶翡……多少人捲進了這碧靈構建的天網，或主動或被動，卻又一樣掙脫不得？
她陷入沉思，忽覺手上碰觸一絲溫暖。她低頭一顧，卻是在楊一釗伸手過來，握緊了她的手。
“你在想什麼？”楊一釗輕輕摘下了人皮面具。今夜的星光似乎也有些傷感，無力散發本該閃耀的光芒，使得他本來清晰明快的面貌也被這夜色浸染，變得忽明忽暗起來。
小葉子心中愁腸百結，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好害怕。”
“你怕什麼？”楊一釗的聲音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小葉子握緊他手：“……雖然我曾經大言不慚的發誓，發誓我要消滅碧靈，消滅頡帝，還你一個清白，還死去的那些人們一個公道……但我還是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必須在你和天下之間，做出一個選擇。”
“……所以呢？”
小葉子垂眸道：“我不想愧對天下，可我也不想放棄你。”
“……如果你必須放棄一方，怎麼辦？”
她忽然抱住他的腰，猛力搖頭：“我就是不想放。”
楊一釗嘆了口氣，把她納入懷中：“……即使我願意，你也不放麼？”
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楊一釗柔聲道：“……我知道。”
“我有時候真的好羨慕李釐和薛悅。他們面對絕境，可以坦然的攜手共死，也可以心照不宣的爲了目標放棄一切，可我卻做不到。我好怕我明明答應和你一起努力，卻還是會在關鍵時刻放棄這個承諾，做一些自己認爲對你好的事。可我認爲對你好的，就是真的對你好麼？”小葉子哭着道。
聽着她傾訴，楊一釗的眼角也有點潮溼，但他隨即長舒了一口氣，扶住她肩，笑了一聲：“……你可真是個小怪人。關鍵時刻遇強則強，沒幾個比得過你。可閒下來的時候，偏又這麼多愁善感。都不知道哪個纔是真的你。”
他收了收手臂，再度把她小小的身子攬入懷抱，比上一次抱得更緊：“我實話跟你說——我曾經也怨恨過，怨恨自己爲什麼遇不到同生共死的伴侶。但經歷過這麼多事，我問我自己，如果易地而處，是不是會做出不一樣的決定？答案是，我也做不到，我做不到爲了責任，眼睜睜的看着你去犧牲、去死。如果同樣的事情放在蕭幫主、李釐或者悅兒身上，決定便容易的多。這或者是因爲他們心思堅毅果斷。比起他們，你和我，只不過是兩個軟弱而平凡的人而已。這世界上有爲了責任放棄自我的大人物，也自然有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只爲了保護自己想保護的那一點點光。雖然說起來並沒有那麼偉大，但這種軟弱也沒什麼值得羞恥的，對不對？”
他輕輕撫摸她的長髮，低頭嗅了嗅她的髮香，笑道：“我知道，你是害怕沒等到你找到祛除碧靈的法子，頡帝卻提前出現再借我的手做壞事。那時候，天下人逼你殺我，你該如何自處。我現在告訴你，這個問題你不需要擔憂。因爲我已經決定了，如果真有那一刻，我就算拼盡我的全部，也不會讓頡帝得逞。你不是問我，你覺得好的事情，我會不會同樣覺得好？說實話，還真不一定的。但有一點我很確信，如果是讓你陷入兩難的事，那我一定覺得不好。”
低下頭，他吻了吻她的臉，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水：“無論何時，你都要記住這一點。你會選擇我，正如我會選擇你。除此之外剩下的一切，都不需要再去想。我楊一釗，只想陪在小葉子身邊，喫到老，玩到老，跳舞跳到老。我們只需要朝着這個未來去努力，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如果你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只需要記住我命令你去努力，努力做你認爲對的事情，把努力刻在心裏，只看着它，只想着它，不管花多少時間精力，不管這條路是直球還是迂迴，你都必須努力，而我始終會陪着你，贊同你，相信你，支持你，幫助你，無論如何，即使是頡帝，即使是天下，即使是死亡，這一點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心裏像是注入了一注強力的能量，小葉子的淚跡雖然未乾，卻用力點頭回應，邊抽泣邊忍不住嗔怪道：“……你倒說的自己像個賢妻，我倒成了無良丈夫了。“
忍不住撲哧一笑，楊一釗伸手在她鼻尖一勾：“……損人的功力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