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年紀已邁,受此重創,雖不像陸徵那般一擊致命,但暗器亦附着在他躬彎的脊背上,宛若附了一張刀網,雖分寸不能移動,只要一動,便要痛徹肺腑,傷及經脈,自不能活,可若是不移動,便無法出密室救治,只能任由失血過多,亦是無救。白樹雖身負醫藥神術,但手頭無藥,遇到這般兩難之時,空有神技手法亦無用武之地,只能懷抱老父等待死神,泣不成聲。
白山強撐着一絲精神,一見小葉子與神照熙俯身過來,立刻眼中一亮,沉聲道:“……紅……紅腰姑娘……神教主……”
神照熙知白樹醫術高明,可如今他都哭成這樣,顯然白山已無法可治。於國法,白山刺殺教主,參與顛覆政權,本是該處以極刑,可此刻他已是命在頃刻,神照熙雖身爲教主,卻也不忍心在此刻鐵面無私。他當年雖未曾參與白樹一案,但身爲神退思教主的接班人,自然知道其中曲折,說到底,神家也是先虧欠了他們兩父子。想到此處,神照熙也只能嘆息一聲,伸手過去,拍了拍白山乾枯的手背:“老先生,撐着點,咱們這就帶你出去……”
感受到手背溫度,白山神情一鬆,感嘆道:“……教主……適才我那般對你……你卻這般對我……老夫……老夫羞愧啊……”
神照熙握住白山的手,安慰道:“老先生,當年之事曲折複雜,連我也不能盡知全貌……又怎能全怪你?”
白山嘆息道:“教主,你與神退思……確實不是一種人……他是惡人……你是好人……我初時以爲你與他同流合污,這才加入陶翡叛軍……事到如今,老夫後悔萬分……只求教主你網開一面,將所有罪責都加諸於老夫身上,切勿波及樹兒……樹兒……樹兒他是無辜的……”
白樹聽得老夫垂死之際仍不忘爲自己脫罪,心中更是悲痛。
神照熙感念無已,瞬間想到自己已故的父親,不由得心中一軟:“放心,我自當秉公處理。白樹護教有功,有功當賞。”
白山慘然一笑:“好……好……多謝教主……多謝教主開恩……”
他顫抖着伸手入懷,取出一塊絲絹,塞到神照熙手中:“這……這是陶翡與楊羯私通的信件,陶翡以爲她藏得很好,哼……這陶翡本是女子,從小被家人充小子養起來,是以大家都以爲……都以爲她是個男子……她心氣兒很高,一心想要爭權,便趁機與楊羯私通,利用御庫入貨之便,廣收巨利……陶家崛起,皆是因楊羯監守自盜,便宜了陶翡……當年楊羯有份殺我樹兒,我打探了他的行程,埋伏在路上想暗殺他,哪知卻被陶翡撞見……陶翡拷打我,便得知我的故事……她爲了制衡楊羯,便留我在側,以爲親信……她不光和楊羯有來往,還暗通拓韃人,在拓韃與楊羯之間左右逢源……殺意生的謠言,便是她與楊羯放出去的……就是爲了煽動民心,讓大家質疑你……劉少爺是受了她賄賂,這才公開反對你……可他卻不知道,陶翡把他當棋子……陶翡與楊羯知道香曇花是御用之物,便指使我安排人進御庫,裝作偷盜……”
他嘴上說着,情不自禁有所動作,登時劇痛攻心,一時仰了過去,但他一心念間全是懺悔之心,不由得淚垂兩頰,雙手合掌祈禱:“……我瞎了眼,黑了心,坑害你們……我一條老命本不足惜,何況又作下如此罪孽,實難再苟活於世……幸好凌月娘娘在天有眼,賞善罰惡……紅腰姑娘是凌月娘孃的化身,大難不死,賞善罰惡,救了我的樹兒,還憐惜我這罪惡之人,讓我死前得見樹兒一面,讓我能有機會懺悔……”
說完,他挺直身子,照着小葉子便拜了下去:“凌月娘娘,凌月娘娘……您保佑凌月王朝逢凶化吉,保佑樹兒一生平安……”
他瘋狂的拜着,彷彿失去了理智,這偌大動作終於耗盡了他的殘力,拜着拜着,便納頭倒在地上,結束了他悽慘的一生。
白樹見父親氣絕,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俯身在地,放聲大哭。
神照熙也不由得嘆息幾聲,扶起白山身子,將他與陸徵並放在一處,半跪與前,雙手抱肩,按往生之禮拜了三拜。拜完,他站起身,在白樹肩膀輕輕一拍:“白先生一心爲你,你可不能倒下。要做他的驕傲,方不負他爲你奔波一生。”
白樹垂淚不止,用力點頭:“是……我知道。”
神照熙擡眼望向小葉子,卻見小葉子已將地上暗器撿在手裏查看,心知有異:“怎麼?你認得這暗器?”
小葉子看着手中柳葉形的鑌鐵梭刃,心中思緒萬千,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半晌,方道:“認得。”
“是誰?”神照熙追問道。
小葉子嘆息一聲:“一箇舊識,可惜已經不是一路人了。”她將梭刃別到腰後,道:“神教主,咱們走吧。外面還有好多事等着我們去做。”
神照熙心中一凜,不由得生出一番讚許之意:“好。”
兩人再不說多餘話,步履堅定的邁向出口方向。白樹亦起身,目光堅毅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