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矚目雙頰乾癟的襄陽,半晌擡了擡手,輕嘆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襄陽笑了笑道:“嗯,我還活着呢。”
王守仁不覺心裏一酸,悄然背過身去。
皇帝道:“你快去歇息罷,老朱家得罪了人,自該來賠罪,哪裏有坐着賠罪的道理。”
他心裏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作爲一個謀略高手,洞察人心的君王,他太清楚如今的西陲是什麼樣子了。
與朝廷離心離德,猶如一座即將噴薄而出的紅日。
一旦衛央整頓完畢,整個西陲軍民便如彎道金光定要照射到大明的每一寸土地。
他們在沉默中積累着自己的力量。
那將是摧毀整個大明王朝的磅礴的不可擋的一股力量。
“王兄不見我,顯然是要放任這股復仇的力量爆發掉,若是不能讓那三個滿意,西陲軍民就不會滿意,西陲軍民都不滿意,王府焉能滿意乎。”皇帝心中後悔。
襄陽又笑了笑。
衛央回來後,給了她實在的名分。
但那是朝廷需要的,襄陽知道這一次的任性險些害死了那三個,她一直在躲避,倒不是不敢面對,而是她不想只用一句對不起了就揭過此事了,她想想好辦法再去面對她們。
好的一點是,衛央待她並不虧欠,襄陽瞧得出來他是在想盡辦法將他們兩人的關係轉化爲該有的關係。
這就夠了。
因此,她也知道衛央的確切的想法。
他真的對皇帝那個位置沒任何興趣。
“但是我們也要搞清楚,皇帝這次來,不是因爲他後悔刺殺我們,而是後悔沒有刺殺成功,這些事,我來處理就是了,你要安心練功,進了這道門,我們都得爭取轉變心態,往後和皇家打交道的日子還長着呢,彆着急。”衛央這麼安慰她。
這時,老皇帝問道:“對你還好嗎?”
“很好,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男人。”襄陽搖搖頭,“還是進去等着吧,她們都難點頭,此外,西陲如今有瘧疾要治,西軍不會有太大的動向,大伯伯放心就是了。”
說着,她過去推開門,正月在中天,衛央纔出實驗室,招手道:“站在門口乾嘛?快過來,”襄陽安安靜靜走過去,安安靜靜看着他,眼睛裏全都是平和色彩,可那雙原本青春活潑的大眼睛,如今卻再找不出當年那靈動的氣息了,衛央擡手摸摸她的臉頰,道,“多大的事情呢,哪有那麼簡單就想到辦法的。好啦,那件事,過去就過去了。”
襄陽搖着頭。
“明日一早你幫我一起去辦點事,咱們西陲馬上要成立官辦醫藥局,暫命名西陲軍民醫院,哈密第一家,其餘城市都要有,”衛央道,“你在江南是學過這些的,此後,你要擔當起這方面的管理,既要給軍隊培養隨軍郎中也要給民衆培養瞧得起病的郎中,此外,還要培養一批赤腳郎中,許多村子的村民,恐怕連哈密在哪裏都不知道,他們的醫療情況,我們得管,這件事辦好了那可是萬家生佛,記住了嗎?”
“嗯。”襄陽還是點着頭不多說一個字。
衛央很頭疼這種情況。
“來。”他只好伸手,這一下襄陽眼睛裏有一些歡喜的神色,伸出手讓他放在手心裏,抿着嘴脣笑容溫暖了半分多。
“送你回去睡覺,明天跟我一起去。”衛央往門外看了兩眼,冷淡道,“既然都來了,總得見一面纔可,這些事,我來辦就是了,你要從旁出主意。”
襄陽驚訝道:“我能出什麼主意?”
“有想法就定會有主意,好啦,回去歇息着,有些事本不該把你連累進來的,若是連累了,還讓你承擔沒有法子解決的後果還要這麼多男子幹什麼,放心,我心裏有主意。”衛央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指。
襄陽又沉默了。
她當然知道,皇帝派汪直刺殺的事情絕不能饒恕。
可那畢竟是她的大伯伯,待她的確特別好的一個長輩。
“可是……他錯了。”進了門,襄陽小心地看看在寒玉牀上練功的馮蕪和青兒,小心翼翼道,“我也不想讓你那麼喫虧啊,做錯了……”
“休息吧,等你身體恢復好了,”衛央很嚮往,“我們還要再拜一次堂呢,到時候一起來,人多,還熱鬧點兒,是不是?!”
這句話終於讓襄陽有了一抹羞澀。
衛央抱着她放在炕頭,除下長靴時,見秀足消瘦近乎筋骨緊貼着雪肌,燈下晶瑩剔透,竟似乎一個冰雕一般入手冷涼。
“過幾天,還有個稀罕事兒,你去不去瞧?”衛央心中嘆息,臉上笑呵呵問道。
襄陽奇怪道:“有什麼稀罕事兒?”
“咱西陲的發展已經遠遠把律法拋在後面了,最近商定的一部分草案,要拿到各村各戶商量去,培養了這麼久的第一批民法官也即將上任了,他們要騎着馬匹進入各家各戶,既普法又執法呢,估計熱鬧得很,我打算去瞧一瞧。”衛央道。
襄陽驚喜道:“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兒,那……”
“你要是願意去,我們便一起去,”衛央在她足弓捏了幾下,緩解她還有些不便的小腿控制力度,又道,“商業也要立法了,到時候還要去各村各鎮集市上普法呢,我們一起去。”
襄陽當即肌肉一陣緊張。
那豈不是說,到時候要和小郡主高娘子見面了?
“我們是一家的啊,總是要見面的。”衛央往上跳起來,在襄陽脣邊輕輕一點,襄陽羞容更多,目光裏又多了半分熏熏漣漪,連忙推了下,悄悄道,“人家知道你的心意……”
“可是又覺着很難接受,是不是?!”衛央道,“那就怪你那一刀,把你扎到這個家裏了。”
襄陽抿着嘴,目光很遲緩地在衛央臉上轉一圈又在馮蕪臉上轉了一圈。
她總覺着展示自己欠別人的。
“傻樣。”衛央捏捏她的臉頰,笑道,“若不是你欠着我的,你能到西陲來?我若沒欠着你們的,我怎會到這時代呢,開心點,你越是小心躲着她們她們也越難去面對你,休息,我去會會老皇帝。”
想了想他又說道:“趙王與威望不是我們幹掉的。”
那是誰?
“他們自相殘殺。”衛央搖頭,好笑道,“與我們有關,卻不是我們動手殺的。過些天你願意出門了,我帶你去見一見那個神祕的部門。”
什麼?
“西聯司,全稱西陲聯絡司,也可以叫他們西陲戰忽局。”衛央輕笑道,“那幫人,有時候說話真能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