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拽着薄薄的包袱皮,掩飾着滿心的忐忑,擡頭看了看這間花廳,一看就是待客的,只是不大,是個小花廳,用作二三知己聚會是最相宜的。
花廳四面皆是鏤空花窗,如今俱都敞開,能見到院子裏花木扶疏,盛開最多的自是應季的菊花,花廳四角的花几上,也是各具形態的菊花。
許宣卻不懂蒔花,不由暗歎,這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人影一晃,隔着花窗,許宣看到章先生進了園子,幾乎是小跑的往花廳來了!
到了花廳門口,章先生才放慢了腳步,頓了頓…
許宣看着,章先生彷彿是慢慢飄了進來的,許宣立即作揖行禮,章先生扶了許宣起來,寒聲問道:“你燒了那些?”
許宣口中愈發苦,不敢擡頭,依舊躬身點頭應道:“是…”
良久沒有動靜,章先生忽的前後左右的疾步徘徊,許宣正想着起身,忽的一陣風吹來,頭上、肩上、背上痛了幾下,聽得先生厲聲道:“你怎麼敢!…”
一旁的章管事驚呼道:“阿郎!”
許宣急忙低頭忍住!不知先生可還會再打…
“阿郎!阿郎!”章管事彷彿在極力勸阻先生…
聽得先生恍惚長嘆了一聲…
“燒了…這就燒了…”先生聲音嘶啞道…
許宣緩緩擡頭,卻見到章管事一壁正將一柄拂塵往身後藏,一壁一隻手扶着章先生,章先生卻失魂般,怔怔望着自己手上的小包袱…
許宣急忙將小包袱遞上,章先生顫聲道:“就剩這些了?”伸手接過…
眼見先生修長的指頭在打顫,許宣不禁心慟不已,想着勸勸先生,可自己一個罪魁禍首,如何勸…不敢勸…
“某爲何護着你,某爲何不向你討要,就是想着,在你手裏…沒人會想到在你手裏…就沒人能動它,它就能…”章先生哽咽的說不下去…
“某都沒想過再動那老匹夫了!某也沒想過…你能給某!你好生收着就好!你…你何苦…燒它!”
許宣緊緊地閉了閉眼,自己終究…誤會了先生…
章先生往一旁坐了,顫着手打開輕薄不已的包袱…
果然…少了許多…不由心中大慟…
章管事看着潸然淚下的自家郎君,不禁大駭,自己還是低估了…
如今可如何是好?那邊還有一屋子人等着,自己着急忙慌抓了郎君出來,原想着郎君必定歡喜,收了這些,與許宣說幾句話,再回去…那些人還需得郎君回去招呼…那些人可…
章管事急忙尋了帕子,遞給章先生,柔聲道:“阿郎,那邊…還得回去…”
章先生點了點頭,也不接帕子,徑自輕輕壓好包袱,看了看,復又捲起,遞給章管事道:“將那個羊脂玉盒子翻出來,好生收着,晚間給某…”
許宣難受的不能自己,低頭道:“是某錯了!”
“不怨你!是某不曾與你說清楚…二郎就說過,某聰明太過,總以爲人人皆明白…說過某許多次了,有話一定要明明白白說清楚…還說某就是懶…果然…都被他說中了…”
一時間,花廳裏靜了下來,聽得見廳外的鳥鳴哀哀…
管章事嘆息着遣人打了水來,一壁勸了許宣坐下,一壁扶持着章先生盥洗了,又勸道:“阿郎,這就過去吧!”
章先生卻搖了搖頭,看着許宣,輕聲道:“打了你,就不怨你了,你也別怨某,既來了,好生歇歇,某明日與你說話,那邊還有一屋子的人,某得過去!”
許宣急忙起身道:“先生且去忙!某…明白…”
章先生急急忙忙換了身衣裳,又去了…
許宣獨自坐在花廳,有小廝擡了一桌子飯食,請許宣用,許宣卻失了胃口…拿起筷子,看着熱騰騰的飯菜,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精緻…
“許郎君!許郎君!勿怪啊!”章管事腳不點地的衝了進來,大口喘着氣道:“阿郎那邊委實脫不開身,某來陪你!”
許宣忙提起些精神道:“章管事去忙吧!某沒事的!某不懂…也沒提前遞了帖子進來…”
章管事輕聲道:“這就見外了,許郎君哪裏還需提前遞帖子,何時來,何時進來歇着就是了!阿郎是傷心了…還是許郎君曉得阿郎,提前提醒了某…是某託大了…某…還想着這麼些年了,也該過去了…許郎君,莫要怨阿郎!”
許宣搖了搖頭道:“某哪裏會怨先生!某每次看着,先生視這些手稿如珍寶,早就想着給先生,可…”
章管事點頭道:“明白!明白!某明白!阿郎也明白!只是這事…唉!不提了,都不提了,來!許郎君嚐嚐,姑蘇美食,太湖三白,水八仙,許郎君一定要好生嚐嚐…”
許宣味如嚼蠟吃了一頓飯,再不肯留下,只說藥鋪還囑咐了姑蘇的差事,謝過章管事,起身告辭了…
待章先生送走了那些客人,已是半夜,打開玉盒子,看了一回手稿,復又是一回傷心…
第二日遣了章管事往客棧尋許宣,許宣卻不在客棧,說是去採買了。待尋到許宣,見他正幫着老夥計打包採買的貨物,準備再歇一晚,就上路回餘杭。
好容易捉到許宣,卻見他一幅疲憊模樣,章管事不忍心了,只教客棧的掌櫃好生招呼着。
章先生那邊分身乏術,只好章管事一趟一趟的跑,送了喫食、書冊、筆墨,又送了許宣回餘杭。
許宣原本想着,這回章先生是真的惱了自己。
又見章管事一趟一趟的跑,約莫應當是原諒了自己,只是自己也不曉得如何面對先生,索性緩一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