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6

    第二天晚上,秦放正撕開泡麪的塑封,臥室裏有動靜了。

    秦放心頭一喜,三步並作兩步搶進去,司藤躺在牀上,臉色很奇怪,吩咐他:“幫我把被子掀起來。”

    有不好的預感,這不像是痊癒的節奏。

    果然,被子掀開,她的下半身已經有藤化的跡象了。

    上次出現類似的情形,是顏福瑞陪在身邊的,秦放沒有經歷過,驚怔到失語,半晌結結巴巴問她:“司……司藤,你是不是要變回去了?”

    這情形,倒在司藤意料之中,橫豎她也早有準備:如果休息兩天不能恢復的話,大不了再埋一次。

    不過秦放這一句“變回去”,實在叫人啼笑皆非,她斜了他一眼,懶洋洋說了句:“是啊。”

    又說:“我們妖怪變回原型,再要修成人身很難的,怎麼着也要百十年,我要變回藤了。

    秦放,你自己珍重,好自爲之吧。”

    秦放急了:“那你……第五件事呢?”

    他還真當真了,司藤有些好笑,臉上卻半點不露:“都要現原型了,還管它什麼第五第六件事嗎?”

    說完了臉色一沉:“我變成藤身,就管不了你了,你不會心存報復,一把火就把我給燒了吧?”

    秦放沉默了很久,輕輕搖頭:“不會。”

    頓了頓,語氣懇切,說:“一樓有自帶的院子,司藤,你變回原型之後,我把你就埋在……種在那裏行嗎?”

    “埋”字聽着好不吉利,“種”字又怪怪的,不管用哪個字,話說出來,都彆扭生澀。

    司藤嗯了一聲:“行。”

    她反應這麼平淡,秦放覺得既失落又難受,對妖怪來說,打回原身可能很平常吧,百十年也很短,但他不一樣,百十年後,他早不在了。

    心裏頭好像堵了什麼,說什麼都覺得不合適,末了低聲冒出一句:“我會給你澆水的。”

    澆水?

    他給她澆水?

    司藤忍俊不禁,完全忘了話題根本是被自己帶偏的,躺在牀上顯些笑出了眼淚,說他:“人怎麼能傻成這樣?”

    秦放先是被她笑的莫名奇妙,後來終於明白過來是被她耍了,氣的真想掉頭就走,司藤笑完了問他:“幾點了?”

    秦放沒好氣:“十點多。”

    “趁着月黑風高,先把我埋了吧。”

    秦放一句“爲什麼”都快到嘴邊了,司藤又斜了他一眼:“如果問我爲什麼,那你比顏福瑞還笨。”

    家裏沒有趁手的工具,秦放臨時開車去五金店買了把鐵杴,店主只是隨口問了句“幹嘛用啊”,秦放居然像是被做賊拿贓一樣心跳不停,結結巴巴回了句:“種……種花。”

    回去的路上,暗自慶幸司藤沒跟着一起出來,若是讓她看到自己的窘狀,又會笑他小家子氣。

    回到家裏,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左鄰右舍大多已經休息,他纔在一樓的後院開挖,挖的時候總有些心驚膽戰,忍不住要四下看看,司藤坐在邊上看着,幾次三番之後就有些不耐煩:“秦放,你就當是種花好了,慌什麼慌!”

    種花!你家種花選夜半十一二點,還得挖一個棺材大小的坑?

    抱着司藤放進去的時候,總覺得是要把她活埋,司藤催促他填土,他都不好意思真拿鐵鍬去鏟,自己雙手推着把挖出的土覆到她身上,眼見最後一捧推過去,就要蓋上她臉了,秦放問她:“真不要澆水?”

    澆水澆水,這人是多愛澆水?

    司藤沒好氣:“不要,化肥也不要。

    還有,你沒事也不要在這裏亂走,擋着我曬太陽。”

    兩人互相瞪着,再然後,沒任何提醒的,秦放忽然就把那一捧土推蓋下去了,司藤似乎有被嗆到,好像還咳了一下。

    當然,秦放那點惡作劇式的幸災樂禍很快就被隨之而來的憂慮給打破了:以司藤的斤斤計較,她回來之後,一定會加倍“回報”的。

    他用手把挖松的泥土拍實,拍着拍着,目光所及,心頭忽然激靈靈打了個突。

    屋子裏的燈光從背後打過來,他蹲着的身影旁側,還有一條被無限拉長的,正悄悄靠近的人影。

    意識到情況不對的剎那,秦放覺得渾身的血都僵了,身後,傳來一個男人似曾相識的冷笑聲。

    “還在苗寨?

    我操,老子多年打雁,險些叫個雁兒崽子給騙了。”

    周萬東極其惱火。

    以自己的江湖手段,老道經歷,居然被個毛頭小子給騙了,奇恥大辱,貽笑大方。

    秦放回說“還在苗寨”,他是真的半點都沒懷疑,還對賈桂芝吹噓說,不着急,這裏還很落後,旅館沒有身份證掃描登記驗證,他只需要假裝入住,一家家住客登記簿翻過來,總能找到秦放那小子的。

    說的沒錯,路數也對,關鍵是,翻到“秦放”這個名字的時候,後頭大剌剌標了兩個字:結清。

    問起來,店主翻着白眼說:“走了啊,昨兒一早走的,客人還不就是這樣,來來去去的,難道還紮根啊。”

    風馳電掣往回趕,手臂的傷似乎更疼了,賈桂芝看過來的目光也似乎別有譏誚深意,周萬東惱火極了:秦放啊秦放,你別落在老子手上!

    秦放慢慢站起來,回頭看周萬東。

    這是個渾身充滿戾氣的高大男人,滿下巴的絡腮鬍子更顯表情猙獰,胳膊上塊壘的腱子肉,即便有條手臂纏了紗布,肌肉還是高高鼓起,完全不影響戰鬥力。

    周萬東絲毫也不掩飾要狠揍他一頓的意圖,一條手臂威懾式地甩了甩,另一隻手骨節咔咔響地攥成了拳頭。

    秦放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周萬東哈哈大笑:“現在來跟我攀親戚了,是不是晚了點?”

    語音未落,他狠狠揮出一拳。

    打架打慣的人,變招特別快,居然事先就猜出秦放要躲的方向,拳頭打出的角度極其刁鑽,一出手就把秦放打了個猝不及防,硬生生被掀翻在地。

    下巴火辣辣地像是在燒,嘴巴里血腥味泛起,秦放手背擦了擦嘴,嚥了口混了血的唾沫,擡起頭冷冷看周萬東,重複了一遍:“我們一定見過。”

    這個人,一定在哪裏見過,最不濟,他也一定聽過他的聲音。

    周萬東獰笑着過來,一腳踏在他胸前:“可能吧,老子造的孽多,沒準殺過你全家……”

    說到這,忽然住了口,目光在秦放身邊剛填上土的地方打了個轉停,壞事做多,對這個簡直太熟悉了,有那麼一瞬間,他對秦放簡直刮目相看:“看不出來啊兄弟,斯斯文文地跟個上等人似的,也做這事啊,埋的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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