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漢靈昭烈 >第63章:癡人鐵漢
    酒越喝越少,話卻越聊越多。

    自從和亥言分開,武松還是頭一回和一個人說了這麼多話,喝了這麼多酒。

    十日間,武松一路上只顧着趕路,直到進了商州城,碰上鍾老七,纔有了這個酒逢知已千杯少的夜晚。

    武松覺得鍾老七是個知己。不僅僅是因爲在識刀上,他足以做自己的師父,也因此這個打鐵的漢子是個癡人。

    一個癡字,說的是鍾老七醉心兵器之道,也說的是他那個每日只接三單的怪規矩。

    “你這每日只接三單的規矩,究竟有何講究。”趁着鍾老七尚有三分清醒,武松問道。

    “大和尚,那我先問你,你一日能揮多少刀?”

    “這,貧僧沒數過,千刀應該可以。”武松道。

    “以大和尚的神力,那就算千刀吧。那可會有力竭之時?”

    “那自然會,再壯實的好漢也不是鐵打的。”

    “那打鐵也是如此。”鍾老七雙眼一眯,“再好的鐵,也需千錘百煉才能成鋼,少一錘,火候就少一分。而一日之內,人終有力竭之時,沒了力氣,錘就不知輕重,失了輕重就掌握不了火候,再好的鐵也成不了百鍊鋼。”

    “嗯......倒是頗有些道理。”武松道,“那施主也當真是有一把好力氣。”

    “以在下之力,每日三千錘已是極限。家師年輕時一日可掄四千錘,但過了知天命之年,也只能一日三千錘了。”

    “有趣,有趣。”武松聽得入神,“那尊師也可謂是神人。”

    “也不然。”鍾老七擺了擺手,“我有一位師兄,天賦異稟,鋼筋鐵骨,一日可掄五千錘方纔力竭,師父都說他是老君祖師爺下凡。”

    “嚯,真是神人也。”武松也不禁讚道。

    酒桌之上,這癡人說打鐵,武松也聽得如癡如醉。

    不過,癡人的酒量一日也會有盡時。

    眼看亥時已過,武松終於把鍾老七喝倒了。

    武松扛着這癡人回了鐵匠鋪,扶他躺下,才起身離開。

    而那鍾老七雖已神遊夢中,口中卻念着:“好酒,好刀。”

    癡人的運氣一般都不差,正如梁山上著名的癡人李逵,一生歷險無數,總能逢凶化吉,歷百戰而還。

    如果不是他最信賴的宋江哥哥騙他喝下毒酒,黑旋風估計能活成神仙。

    鍾老七的運氣也不差。

    因爲遇上了武松,喝了這一夜的酒,正好躲過了一劫。

    原來,鍾老七的名聲不僅關中人知道,金人也知道。

    金人不僅知道鍾老七,也知道他是“萬刃手”湯盛的弟子,還知道他師兄弟一共七人,卻只有大師兄白敬和鍾老七得了湯盛真傳。

    這真傳之中,就有最讓金人害怕的一樣兵器:三尖兩刃刀。

    三尖兩刃刀其實也不是什麼稀罕之物。

    盛唐時期,它就是中土步兵對付遊牧鐵騎的利器。

    大唐名將李嗣業就曾以陌刀陣如牆而進,刀鋒所向,人馬俱裂,殺得范陽叛軍心驚膽寒,創造了步兵大破騎兵的神話。

    這陌刀正是三尖兩刃刀。

    到了宋代,朝廷爲應對北方韃子的騎兵,也曾令軍器監重新打造陌刀。不過,這種雙刃長刀仿其形容易,得其精髓卻難。

    所以,宋制陌刀雖然也能斬馬破甲,但卻極易捲刃,往往一戰之後即廢。

    直到“萬刃手”湯盛供職軍器監。他日夜鑽研此法,終於打造出百斬不鈍的雙刃陌刀。

    但這打造之法不僅工藝繁瑣,而且對於淬火時機的要求頗高。

    這鑄刀劍的淬火之道,皆在於“恰好”二字。刀胚的溫度、入水的時機、淬火的時長鬚拿捏得恰到好處,缺一不可。

    淬火時間不足,則刀鋒不硬,容易捲刃;淬火過頭,則刀身韌性不足,刃口容易崩裂。

    而這陌刀乃是雙刃長刀,刀脊長一分,對淬火時機的要求則更甚一分。

    毫釐之差,眨眼之間,就可能前功盡棄。

    當年湯盛向弟子傳授此法時就曾言:此法可教,卻未必可學,既需癡心,更需悟性。

    所以,七位弟子,只有大師兄白敬和最晚入門的鐘老七習得此法。

    而大師兄白敬正是那個可以日掄五千錘之人。

    如今,湯盛已經仙逝,白敬也於三年前戰死在河東,這鐘老七也成了唯一的傳人。

    話說金人早已打探到了鍾老七所在。只待潼關一破,便派出精悍人馬,南下直奔商州而來。

    領頭的也不是別人,正是神箭營百夫長脫不花。

    脫不花此行只帶了五人,皆是金吾衛中一等一的高手。

    他們扮作販馬的商販,飛馬疾馳三百里進了商州城。原本只待天黑,他們便要夜襲鐵匠鋪,把鍾老七擄了北去。

    脫不花哪裏會想到,這鐘老七會去喝酒,而且一喝就喝到了亥時。讓他們白等了兩個時辰。

    武松也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幫鍾老七躲過一劫。

    但脫不花是蓄謀而來,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武松請鍾老七喝酒卻只是臨時起意,喝完了就完了。

    翌日,武松比往日起得晚了一些,昨夜的酒還喝不醉他,但足以讓他多睡了一兩個時辰。

    巳時將近,武松才用過些飯菜,向掌櫃打聽了商州馬市所在,便牽着兩匹從馬車上換下的馬,一路尋去。

    這兩匹馬一路已經奔馳了二百餘里,雖說已經歇了一夜,但還是略顯疲憊。

    再者,素聞關中的秦馬雄健,加之此地已距西北邊境不遠,馬市上說不定還有西北蕃馬。所以武松決定去馬市上走一遭,換購兩匹好馬再上路。

    商州的馬市果然不小,不僅各色馬種繁多,不僅有秦馬、西北蕃馬、河北馬、東馬等北方良駒,就連川馬、淮馬和大理馬這樣南方馬種也有。

    不過讓吸引武松卻是幾匹深黃色鬃毛的馬這幾匹馬皆高不過四尺,卻肩寬膀圓,矮小健碩,武松一眼就認出,這是契丹馬。

    當年武松隨梁山大軍徵遼,曾見過此馬。知道這種契丹馬雖不算高大,但負重能力出色,耐力極強,即使身負重甲之士,也可持久奔馳,來去如風。

    “有了此等好馬,我坐馬車也比騎馬遜色不了多少。”武松心裏暗喜。

    不過,待武松上前一問才知,這幾匹契丹馬也是剛剛買來,而賣馬之人並不在市中。

    “客官若想買,可去城西的福雲客棧,那幾個販子還屯有十幾匹,一直拴在客棧後院。”那牽馬之人道,“許是已有了買家,不過你若真心想買,倒是可去問問。”

    武松聞聽此言,求馬心切,當下也未多想,循路直奔那間客棧。

    契丹馬確是有。十幾匹契丹馬被拴在客棧後院,不時嘶叫。

    武松循着馬嘶之聲而去,腳還未踏進院門,已是心下一緊。

    四周十丈之內,有數名習武之人。

    武松一生警覺,幾乎從不懈怠,這似乎已經成爲了他的本能。

    這樣的本能於敵而言,簡直就是災難,而於友而言,則是幸運。

    當武松以戒備之態跨進院門時,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他“朝思暮想”之人。

    但那個人卻一點兒也不想他,甚至避之不及。

    脫不花和武松,四目相接。只是電光石火之間,脫不花已是手腕一抖,三箭連出。

    這也是一種本能。被武松嚇出來的本能。

    武松一直對奈何不了脫不花的箭術耿耿於懷,苦思破解之法。但其實,脫不花又何嘗不是視武松爲苦主。

    脫不花自恃有連環箭法,又有空手箭絕技,一直未把中原武林人士放在眼裏。

    不過,自打遇上武松,他才知道,宋軍雖弱,但宋人卻是藏龍臥虎。

    葛嶺一戰,他連發二十四箭,也只是逼退了武松,未能傷其分毫。

    杭州當鋪再戰,他的空手箭也奈何不了武松。

    這樣對手,他平生未遇。

    話說脫不花三箭射出,卻不再出手。而是一聲呼嘯之後,直奔院中停着一輛馬車而去。

    呼嘯聲中,四名商販打扮之人已是持刀殺來,將武松擋住。

    這四人正是脫不花帶來的金吾衛高手。

    四人未曾見過武松,脫不花情急之下也未來得及示警。

    所以這四人見武松空手獨臂,並未太放在心上。

    幸虧武松出門時把戒刀留在了客棧,不然這四個金吾衛高手恐已有人命喪。

    沒刀的武松絲毫不懼,他側身避開來刀,就勢右臂一翻,以腕帶手猛砸來人持刀之手。

    快,這名金人沒能察覺,但痛,卻感覺得到。而且,還是那種筋骨寸斷之痛。

    饒是此人是千里挑一的悍勇之士,也痛得冷汗直冒,咬牙切齒。

    武松這一拳,也讓其餘三人徹底清醒。

    他們一人在前,兩人分居左右,立成犄角之勢,不敢再進。

    武松本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他眼裏只有脫不花。

    武松心想,此賊不顧一切地直奔馬車而去,這馬車之內必是有甚要緊東西。

    果然,脫不花此時已跳上馬車,自己坐在車駕之中,揚鞭策馬,駕着馬車向院門外衝去。

    “韃子,休走。”武松暴喝一聲,聲如驚雷,身似飛鳥,直向馬車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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