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羲姮的腦子不像趙明心,裏頭沒裝豆腐花,衛澧話一出口,她便明白了。

    這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出丹東,一切一切都是惡意的欺辱和恐嚇。

    朔風驟起,吹得更厲害幾分,趙羲姮鼻尖被凍得發紅,眼睛刺得發疼,生理性往外掉眼淚。她不是委屈的,也不是難受的,畢竟皇宮裏明裏暗裏的委屈比這多多了。她就是想,衛澧這狗賊趕緊將簾子放下,她快要被凍死了。

    饒是衛澧畜生不如,此刻也頓了半晌。

    趙羲姮生的好的,他很多年前就知道,小小的一個就已經很惹眼,現在長開了。因地理原因,平洲多外族人,混血人也多,他們大多生的俊俏,卻都不及趙羲姮。

    烏髮濃密,脣紅齒白,看起來很甜蜜樣子,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水光。只是現在脣被凍得發白,挺翹的鼻尖微微泛紅,身體也發抖,但是更讓人覺得可憐喜歡了。

    脖子和腰都很細,他應該一手能掐死一個這樣兒的。

    衛澧微微歪頭,嘴角扯開的弧度更大些,口中卻說出不大像人能說出的話,“小公主現在是不是想問,我是否刻意在折辱戲弄你?”

    趙羲姮還沒說話,衛澧已經自答了,“是啊,我就是在欺辱你。”

    他眼睛彎了彎。

    “我要讓你害怕,讓你哭,讓你感到孤立無援,然後痛苦。”

    趙羲姮閉了閉眼睛,心裏大聲罵了句“變態”,這人興許腦子有病。

    她養在深宮十五年,根本不曾見過這人,也不知道這畜生哪兒來的毛病逮着她一人折騰。

    但是這種人的內心也不是她這種正常人能理解的,既然他看着自己哭覺得高興,那就讓他高興吧,畢竟情況未明,活着最重要。

    平威將軍說殺就殺了,她這樣一個沒了爺孃的公主,死了也沒什麼打緊,叔父也不會爲她報仇,即便有心報仇,平州兵強馬壯,打也打不過,她死就白死了。

    她不憋着眼淚了,甚至拿出來幾分平常糊弄皇后的演技。

    衛澧饒有興致看着她一串眼淚像是珍珠一樣一滴一滴往下落,晶瑩剔透,以爲她當真是被自己嚇得,心裏升起一種隱祕而扭曲報復的快感。她多年前不還是膽子很大的模樣嗎,現在也會被嚇哭,真有意思。

    於是將簾子一甩,翻身上馬。

    牽着趙羲姮車輦的那六匹馬被嚇得兩股戰戰,往前走的時候腿都在打彎兒,才兩步,於是齊齊跪在了地上,車輦哐當傾斜了,趙羲姮眼疾手快,扶着輦車內壁才保證自己這張臉沒着地。

    “主公,輦車的馬恐怕是用不了了。”黑甲兵士檢查了一番,拱手朝着衛澧回稟。

    “晉陽來的馬和人一樣不爭氣。”衛澧嘲諷了一句,便又翻下了自己馬。

    簾子又被挑起來,這次衛澧直接鑽進來了,勾着趙羲姮的腰,像是拎只雞崽子一樣輕巧地將她夾在腋下攜了出去,然後扔上自己的馬背。

    手忙腳亂之間,趙羲姮抓了把栗子糕藏在袖子裏帶出去。

    他動作一點都不溫柔,硌得她渾身疼,趙羲姮心裏已經開始罵娘,狂風呼嘯,將她一身厚重的衣裳都穿透了,她皮膚和骨頭都颼颼疼。

    手藏在袖子裏,抓着馬繮,勉強穩住身子。

    衛澧上馬,從她身後圈住她,她的頭興許是擋住了他的視線,於是粗魯地攔着她的脖子,將她身體往後倒貼着他的胸膛,“鬆手,馬繮給我。”

    趙羲姮眼淚又被凍得涌出來,乖乖將馬繮讓出來,扶住馬鞍。

    兩個人貼得極近,趙羲姮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並不難聞。

    不像晉陽那些大夫一樣是雅緻的薰香,是松針草木混着積雪寒風的冷冽味道,很乾淨,倒是與他這個人很不符。

    衛澧像個小火爐,在這樣冷的天,靠近他都覺得很暖和,倒是削減了大半的寒冷。

    她嘆口氣,這人大概也就這點中用了。

    衛澧顯然沒有將趙羲姮是個姑娘家的事情放在心上,馬跑得飛快,冷風像刀子一樣刮過去,這樣一路疾馳下去,到了目的地,趙羲姮覺得自己臉有可能都要皴裂。

    她對自己這張臉尚且滿意,沒打算毀了,於是微微偏過頭去,側了側身,用袖子擋擋風。

    “扶好!”衛澧斥她,“摔下去被馬踩死了我可不給你收屍。”

    他分神看了趙羲姮一眼,見她臉紅紅的,死死垂着頭,恨不得將整張臉都藏進領口裏,纔想起來,正常人好像都挺怕冷。

    ……但是。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趙羲姮過得越不好,他就越高興,他可不是什麼正常人。

    衛澧從來不否認自己是個畜生的事實,心理扭曲又變態,但他不僅不加控制,甚至縱容放肆。

    真正說起來,趙羲姮根本不應該被他這樣對待,不過是他心裏那要命的病態作祟。

    他自己過得不好,於是瞧不得別人好,更瞧不得別人見過他過得不好。

    趙羲姮的運氣,似乎真的不太好,所以遇見了衛澧。

    過了一會兒,趙羲姮聽見衛澧漫不經心開口,“冷嗎?”

    趙羲姮已經被凍得沒有知覺,腦子反應也慢下來,愣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

    “想要取暖?”

    “要。”

    “求我。”

    “求你。”趙羲姮不假思索。

    她能屈能伸慣了,就兩個字罷了,沒什麼抹不開臉的。

    衛澧臉色沉下來,看起來蘊着濃重的怒意,嘲諷她,“大周最得寵的小公主,就這麼沒骨氣?”

    趙羲姮哪裏清楚他是爲什麼變的臉,衛澧在她心裏已經是喜怒無常的形象,他就算現在暴怒用劍把她抹了脖子都不讓人意外,“我已經求你了。”你要說話算話。

    衛澧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嗤笑一聲,卻沒說話,將身上的披風一扯,一把罩在趙羲姮腦袋上,一個縫兒都沒露。

    風被阻隔在外,趙羲姮的臉也不疼了,甚至覺得很暖和,披風上帶着衛澧清爽的氣息。她方纔瞧了一眼衛澧,這樣冷的天,他的臉竟然一點兒都不曾被凍紅,還是蒼白的。

    ……

    大抵是他臉皮厚,風也割不透。趙羲姮惡劣猜測着。她趁着衛澧瞧不見,往嘴裏塞栗子糕。

    好一會兒,衛澧聽見披風裏趙羲姮悶悶地聲音,不知道說給誰聽,“大周最受寵的小公主早就不是我了。主公,你說的是十年前的事情。”

    聽他屬下都叫他主公,那自己這麼喚他應該也沒錯。

    衛澧那張厚臉皮青一陣白一陣,把她的頭又按了按,手握進繮繩,脣動了動,吐出殘忍的幾個字,“也是,你爹死了誰還寵你。”他死命的往趙羲姮心裏戳箭。

    淦!嘴不需要可以捐贈給有需要的人!

    趙羲姮在心裏罵人。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碰見衛澧。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趙羲姮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去哪兒。

    興許是不鹹城?鎮北王府建在不鹹城,衛澧奪了平州,應當會入住鎮北王府。

    要是去不鹹城的話可有得折騰了,丹東是平州的邊境,不鹹在平州中東部,騎馬估計得兩三天,她這條小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

    最後一束餘暉落盡,衛澧的馬停在一座恢弘的府門前。

    他將趙羲姮頭上的披風扯開。

    外面昏暗的景色便進了趙羲姮的眼裏。

    門前點了六架一人高的火把,橙黃色的光照得四周十分明亮,也削減了寒冷。

    門前跪着一羣人,身着華服,外面披着獸皮的氅,頭結結實實磕在雪地上,領頭人語氣顫抖,看樣子十分害怕,“集安郡守攜家眷恭迎主公。”

    聽語氣已經快要哭出來了,衛澧像是習以爲常,微微點頭後翻身下馬,將趙羲姮像扛貨物一樣扛下來。

    集安郡守將他們帶去安置,是一座寬廣的院落,中種着松柏長青。

    衛澧同郡守去說話,郡守夫人戰戰兢兢地將趙羲姮帶到一件屋子。

    “小夫人,您住這兒,若是有需要便讓婢子同臣婦說便是,請不要客氣。”

    應當是託衛澧的福,太守夫人也十分怕趙羲姮,一直低着頭,生怕趙羲姮對住處不滿意。

    一路走過來,她鬢髮上落了枚松針,趙羲姮下意識擡手,替她將松針取下來。

    郡守夫人大驚失色,匆匆跪下。

    趙羲姮沒想到她這樣恐懼,於是將松針捏在手裏給她看,“喏,你發上落這個了,我替你拿下來。地上太涼,你不要跪着說話。”

    太守夫人心裏一軟,主公的小夫人很年輕,和她女兒一樣大,她原本以爲也該和主公是一樣的性子,沒想到心腸還好,但她不敢逾矩,詳細交代過後便退下了。

    趙羲姮打量着房內的佈局,擺設都利落精緻,裏間砌的炕,現如今正燒得熱。

    她一路走來已經不覺得新奇,過了秦嶺之後格外的冷,所以北邊都是夏天用牀榻冬天燒炕。

    因着平州原本是高句麗的土地,人口又混雜,漢人、扶余人、東瀛人、女真人、鄂溫克人、鮮卑人都有,因此房屋建築和室內陳設風格都與大周旁的地方不相同,自成一脈。

    作者有話要說衛澧:“媽!求你控制住我的嘴!不要讓我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好嘛?我不想追妻火葬場!”

    慕容澹:“這份痛苦不能我一人承受,好兄弟……”

    澧崽年幼時候的經歷讓他挺扭曲的,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樣,會改的會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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