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衛澧的面兒,他們戰戰兢兢,背地裏,他們都喊衛澧爲“衛賊”。既帶着恐懼,又有憎恨。

    “我……我就剪個做念想。”剪紙的婢女低下頭,哭泣着,肩膀一顫一顫的。

    另一個婢女奪了她手裏的紅紙扔進火爐,“你彪吧?他見着個帶笑模樣的人都要殺掉,你現在弄這玩意,要死嗎?還打算帶着我一起死?”

    訓斥了一頓,兩個人又嘁嘁喳喳說了會兒話,然後熄燈躺下。

    原本郡守與郡守夫人以爲衛澧那樣親密地帶着趙羲姮,必定是個得寵的妾室,畢竟哪個洲的霸王沒幾個妖妖嬈嬈的女人?

    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耳邊風的力量從來不容小覷,因此郡守夫人不管真心好還是假意好,也都對趙羲姮客客氣氣的,甚至還帶了自己的貂兒要借她禦寒。

    衛澧截了天子送嫁的事兒尚且未曾傳開,是以衆人也不曉得這便是原本要和親高句麗的敬城公主。

    “主公啥意思?那小娘子不是他的妾?”

    半夜這麼一折騰,天又冷,郡守夫人徹底睡不着了,拉着郡守說話。因爲衛澧說趙羲姮並非他妾,於是郡守夫人改口叫她小娘子。

    “你管他什麼意思呢,管那個小娘子是啥人呢?興許是他搶了誰家嬌養的閨女,他燒殺搶掠的事兒又不是幹不出來。

    這幾天警惕着,把他糊弄走就萬事大吉了。咱倆都繃着點兒皮子,別讓他給抓了小辮子。”郡守翻了個身,把手揣進袖子裏。

    “今晚可真是嚇死我了。那小娘子要是被搶來的,可真可憐人兒。”郡守夫人揪着郡守耳朵,讓他面對着自己側躺,這樣方便同他說話。

    她小聲抱怨道,“傍年根兒上了,他奪了平州,真是晦氣,好好個年也不讓過。”

    郡守閉閉眼睛:“別說今年過年了,他一天不死,平州一天就得跟死城似的,以後過年也過不得。算了算了,別說了,省得禍從口出。”

    兩個人說話的語調抑揚頓挫,與方纔面對着趙羲姮與衛澧的時候大相徑庭。

    平洲此處的方言彪悍,自然帶着親謔,衛澧又多用官話,他們當着衛澧的面兒是萬萬不敢說的,怕失敬惹他不高興,連撥過去的丫鬟都是官話好些的,沒太多平洲口音。

    郡守夫人今天同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忍得十分辛苦。

    好在平洲方言與官話相似個九成九,若刻意板着些,聽不大出平洲味兒。

    老夫老妻談了半天,終於提起些睡意,天快亮的時候,不知道誰先闔上眼睛,入了夢鄉。

    衛澧依舊睡不着。

    臥房裏就他自己一人,也無需顧忌什麼,他將被褥踢掉,扯了扯領口,露出大片的皮膚,纔算是喘上氣。

    也不知道這麼熱的房子,那些人都是怎麼睡得着的。

    藉着幽幽透進來的月光,能隱隱約約瞧見他的輪廓,四肢修長,肌肉線條流暢,不猙獰也不失力量,整體十分漂亮,天生衣裳架子的款兒。

    只是脖頸與胸口處裸露出來的皮膚上,竟蜿蜒盤旋着墨色的刺青,大半還是被衣衫遮擋住的,瞧不清那到底刺了些什麼圖案。

    他仰躺着,雙手疊着枕在頭下,等睏意逐漸來襲。

    算算時間,前任皇帝已經死好幾年了,骨頭都得爛成渣了。

    現在皇帝是趙羲姮老叔,又不是她親爹,估計對她也不怎麼,要不然性格也不會變這麼大。

    衛澧想起這個,心裏對順和帝升起一陣煩躁,恨不得把他腦袋往泔水桶裏按。

    他恨不得趙羲姮過得不好不假,但他想看的是趙羲姮在他眼皮子底下鋒芒一點一點被消磨,而不是他一把人提溜到身邊就是軟趴趴的一團。

    又想起郡守與他夫人那戰戰兢兢的模樣,衛澧輕笑出聲。

    這些人怕他怕的要死,又恨他恨的巴不得讓他立刻去死。

    不止集安郡守夫婦,這平州所有人都跟他們一樣。

    世上最有趣的事情,莫過於最恨你的人只能匍匐在你的腳下,憤恨不甘。

    或者讓從前高高在上,令他感到恥辱的人按進塵芥裏。

    衛澧躺到卯時,如往常起身洗漱,他穿着郡守爲他準備的衣裳。

    純黑的圓領窄袖曳撒,用金線刺繡圖案,端莊華貴,露出裏頭雪白的貼裏領子,與白雪皚皚的地面一襯,愈發顯得面白脣紅,發黑妖異。

    常人冬日裏這樣穿有些單薄了,但衛澧倒是覺得剛好。

    他手彎處搭着件外氅,黑底金花,是無袖的,領口處以小指粗的金鍊做系搭扣,隨着他動作嘩啦啦作響。

    這些東西若是一股腦兒都堆這在旁人身上,便像個無腦的土財主了,虧得衛澧條正顏順,麪皮靚麗,倒是更顯得增色。

    相反,他若是換了些寡淡的顏色,反倒顯得不倫不類,便要這樣濃墨重□□碧輝煌纔好看。

    旁的不說,郡守歪打正着,用最豔俗的顏色竟然意外和衛澧貼合。

    趙羲姮安排在他隔壁就寢,他站定在外頭,看着皚皚白雪,久不見她出門,眉眼間集聚起些陰鬱,踢了踢隔壁的門。

    守在裏頭的侍女們嚇得渾身哆嗦,一些出來跪着,一些連忙去內室喚趙羲姮。

    衛澧即便再俊,就衝着暴虐的性格和萬人唾罵的名聲,也沒哪個女人不要命敢往他身邊兒湊,有富貴總得有命享不是?

    進內室來的是個圓臉小丫頭,她發上扎着的揪一晃一晃的,對着悶在被褥裏的趙羲姮怎麼弄也不是,怕攪了她好夢得罪了她,但更怕得罪外頭的衛澧。

    索性牙一咬,輕輕喚了聲,“小娘子,起來了,主公在外頭等着呢。”

    她喊了好幾聲,又推搡了幾下,見趙羲姮依舊沒有反應,打着膽子將被子掀開,見她面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紅,那紅暈直直氤到脖子根兒。

    “啊!小娘子!不好了,不好了!快去叫醫師來!”女子尖銳的聲音響徹,衛澧眉一挑,擡腳往裏進。

    那圓臉丫頭慌不擇路,迎面照着他撞過來,他沒有給人讓路的習慣,乾脆將人往側一推,自己進去了。

    幾個丫頭又慌慌張張去請府中醫師。

    趙羲姮連日奔波,昨夜受驚又受涼,加之水土不服,因而夜裏才發起了高熱。

    醫師號過脈後,是這樣說的。

    衛澧坐在一旁擦刀,嚇得醫師兩股戰戰,幾欲昏厥。

    他看了眼臉蛋通紅的趙羲姮。

    不僅性格軟,身體還挺嬌弱的。

    衛澧昨日還想着,趙羲姮這柔弱興許都是裝的,衛澧斷然不相信年幼時候高傲張揚的人,長大了能變得柔弱隱忍。

    結果還真就是秉性大變,動不動就掉眼淚,今日又嚇病了。

    “但沒什麼大礙,喫兩天藥好好臥牀休息就成了。小娘子身體底子好。”醫師好一手察言觀色,見衛澧面色不霽,連忙補充。

    衛澧嘖了一聲,將刀收入刀鞘,發出嘩啦一聲,“讓人別死了就成。”

    “僕會盡力將小娘子醫治好的。”

    “我不愛聽盡力這個字。”衛澧用刀柄敲敲他的頭。

    醫師連忙改口,“一定,僕一定將小娘子治好。”

    衛澧定然不是多疼惜趙羲姮,只是覺得若人就這樣輕易死了,他這麼年的不甘和怨毒都像個笑話。

    雖說趙羲姮現在性格像團面,怎麼揉捏怎麼是,多多少少有些無趣,但聊勝於無。

    掰了個瓜子瓤往嘴裏一扔,衛澧噗嗤笑出來。醫師怕極了,又祈求衛澧哪天快點死,能還平州一個清淨。

    趙羲姮躺在火炕上,婢女爲她擦着額頭,她的脣冷不丁動了動,輕聲吐出幾個字,“衛澧……”

    婢女一想,這小娘子膽子真大,竟然敢喜歡主公,連病中都念着主公的名字呢。

    但是轉念一又一想,連主公這樣的人都有小娘子喜歡,她哥哥怎麼還娶不着媳婦?真是委屈。

    尚且沒感嘆完,趙羲姮又吐出幾個字,“你給老子等着,老子殺你全家……”

    “她說什麼?”衛澧聽見了趙羲姮小聲的囁嚅,揚揚下巴問爲趙羲姮擦身的婢女。

    婢女嚥了咽口水,額頭滴下一滴冷汗,只覺得人生艱難,比她那娶不上媳婦的哥還要艱難。

    說,還是不說,這真是個問題。

    私心裏,她是不願意這樣漂亮的小娘子折在衛澧手中的,但若是不說,他生氣之下殺了自己怎麼辦?

    衛澧的耐性卻遠遠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衛澧:蟹蟹,我一人就佔一個戶口本,但馬上戶口本就要添第二個人了。微笑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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