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羲姮蹲在地上沒說話,她身上衣服穿得太多了,以至於蹲下的時候過於費力,甚至像個圓滾滾大的球。

    她略帶惆悵的盯着遠方的雪景,感嘆自己比趙明心還要蠢。

    果然堂姐妹,一脈同源,就算一個蠢,另一個也肯定聰明不到哪兒去。

    她甚至開始思考,就自己這個腦子,真能跑了之後安然無恙的活下去嗎?

    小桃跟着她一起蹲下,嘆口氣。

    殿下總覺得是她自己考慮問題不清楚,很蠢笨。

    但是其實殿下如果心再狠一點,真是想出了一個再好不過的法子了。

    進可攻退可守。

    跑了就跑了,能脫離開衛澧的魔掌好好生活;即便跑不掉被抓回來了,也有這一戶漁民做證人,殿下並不是想逃跑的,是去搬救兵救人了,衛澧若有心,不僅不會殺掉她們,還會很感動。

    但是殿下瞻前顧後,想太多了。

    “你怎麼還沒走?”門又開了,男人凶神惡煞地瞪她。

    趙羲姮慢吞吞艱難站起來,“我這就……”

    她話還沒說完,一把菜葉子和土豆皮被扔了出來,打了趙羲姮一身,在她素白的襖子和紅色披帛上留下青綠色的汁液。

    “快滾!我們不歡迎你!”

    女人從房裏探出個頭,眼眶含着厭憎,“要不是你那個好情人,我們怎麼會連門都不敢開,集也不敢趕?甚至快要過年了,連點兒喜慶的氛圍都看不見!他就是個……”

    她還要說什麼,男人把她拽回去,“你跟她說那麼多做什麼?他們這些當權的人,哪裏會在意咱們的死活?”

    兩個人又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趙羲姮摸摸鼻子站起來,在心裏給衛澧紮了扎小人,她跟着衛澧,真是半點兒光都沒沾到,光受人唾棄去了。

    百姓的願望都十分簡單,能喫飽穿暖,有安生日子過就很滿足了,衛澧也不知道做了什麼,能讓人恨成這樣?

    好在這兒沒人知道她是公主,她的公主包袱也不用太重,趙羲姮拍拍身上的菜葉。

    小桃心疼的眼睛都紅了,“殿下,他們這樣對咱們,還要管他們嗎?”

    “本來就是我自己沒想清楚把人拖下水了,什麼管不管的。”趙羲姮不大在意,就是挺惋惜,多好個逃跑的機會啊。

    她剛纔就應該不管不顧不留後路地跑,能跑多遠算多遠,就算被逮回去殺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死!她要長命百歲好好活着。

    趙羲姮嘆口氣,繼而安慰自己,回去也行,不然這亂糟糟的世道,她往哪兒走,也沒個親人沒個家,身上錢也不多,而且衛澧管喫管喝管住管穿。

    何況她嫁妝還在衛澧手裏呢,那些錢財不重要,重要的是嫁妝裏有一箱子阿耶留給她的東西,那些東西不值錢,衛澧應該也看不上,她要回來興許挺容易。

    衛澧不就性格殘暴一點嘛,沒關係,反正他這樣的人活不長。

    想殺他的人排着隊呢!

    趙羲姮捋着胸口這樣安慰自己。

    她掏開裏三層外三層的襖子,從懷裏揪出個玉佩,玉佩有鴿子蛋那麼大,上頭雕刻着蟠龍紋。

    “你拿着這個,還有錢,去雍州陵城找謝氏投奔,趙明心現在嫁去高句麗了,你是我的人,若回晉陽,也會得到遷怒。”

    陵城謝氏,是趙羲姮前未婚夫謝青鬱家,但因順和帝答應將趙羲姮送往高句麗和親,這件親事便就自然作罷了。

    “阿耶在時候,常誇讚謝家仁厚,家風端正,又與謝家長輩同赴戰場並肩作戰,謝家在他心中是手足之家,因而放心定下婚事,讓我下嫁。叔父商議我和親時候,謝家也曾去過晉陽阻攔,但這世道不易,阿耶去後謝家已經處境艱難,我不想再因親事令他們得罪叔父。”

    “我即便去了陵城,也不敢讓他們收留我,但他們收留一個你是綽綽有餘的。”

    趙羲姮說着說着,忽然覺得自己真不容易。

    好歹衛澧還有個平州做老巢呢,別管大家多討厭他,平州的確是他的地盤,但她哪兒都去不了。誰若是收留她,那就是得罪了天子。

    雖然現在天子只是個擺設,但在百姓心裏卻是至高無上的象徵,包庇天子的侄女不送還,各路諸侯也不是閒着沒事給自己找事兒。

    叔父嬸嬸對她面上和善她並不是看不出來,既然能讓她給高句麗那個老皇帝做繼室,明天也能送她去給東瀛皇帝做繼室。

    關鍵不僅她叔父不成氣候,她那個太子堂兄也是個軟包子,大周要是靠這一家子,估計八百十年是起不來了,她又不能劈成百八十份,每個國每個州都嫁過去一份。

    “殿下,我不能捨棄你去獨享安逸啊。”小桃哭唧唧的。

    “誰讓你去享受安逸了?”趙羲姮拍拍她腦袋瓜兒,“我落狼窩呢,你別出去後淨顧着喫喫喝喝喝,你打探打探,大周有那幾個藩王封地百姓安居樂業的,有明君之象的,傳信給我安安心。”

    小桃愣了,她嘴脣發顫,好久才哆哆嗦嗦吐出幾個字,“殿……殿下,天下是姓趙的……”

    趙羲姮淡淡哦了一聲。

    上一朝皇帝姓白,他們也覺得自己家能千秋萬代傳承下去呢。

    衛澧刀一轉,鋒利的刀刃劃過犬腹,鮮血濺了他滿身。

    他既要防着這些瘋狗對他進行攻擊,又要防着流矢。

    間隙中他一回頭,只見蘆葦蕩那處,只剩下幾匹馬孤零零站在那兒,趙羲姮與她的婢女人不見了。

    衛澧心突得一跳,雪白的後槽牙狠狠一磨。

    艹,老子在前面拼死拼活,她人趁機跑了,真是沒良心,等他將人抓回來,就扒皮抽筋。

    混亂之中手臂被犬齒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鮮血如注,在寒冬中冒着滾滾熱氣。

    只是還沒等着落到地上,就已經變成血紅色的冰碴了。

    趙羲姮的逃跑明顯刺激了衛澧,他的攻勢更兇猛些了,拿出了十分不要命的勁頭。

    右手劈開一匹撲上來的狗,左手中的月刃狠狠朝前一甩,只見一道白光迴旋,中年男人那邊的人瞬間有兩個被割下頭顱,而衛澧左肩又中一箭,卻好像根本沒有感到疼痛,動作絲毫沒有凝滯。

    他的那股子瘋勁兒明顯帶動了其他人,兩方殺的更瘋了。

    衛澧這邊只剩下不到三個人,他又身負重傷;那中年男子那邊也不甚樂觀,狗死的死傷的傷,活着的也不敢往上撲,只夾着尾巴往後退,箭矢幾乎用絕。

    他們見形勢不好,只能咬牙準備逃走。

    誰也難以想到,衛澧年紀輕輕,竟然有這股子狠辣勁。

    原本打探到衛澧只帶了不到三十個人前往不鹹城,他們有十足的把握將他擊殺,結果……

    衛澧從冰地裏抽出原本甩出去的那彎月刃,帶着一股狠勁兒衝了上去,手臂上原本已經止住的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趙羲姮回來的時候,遠遠看着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她想,若是阿耶還在,衛澧這樣的人,他興許是很喜歡的,是個衝鋒陷陣的好能手,不怕疼,不要命。

    前提真能管得住。

    一切混亂都結束了,副將撐着身體去清點傷亡人數,冰上皆是人的屍體,血液流淌出,將人與冰粘在一起,砍都砍不下來。

    他跪在冰上,怎麼也沒力氣站起來。

    “主公……”副將啞着嗓子想說什麼。

    衛澧並沒理,他默然將肩頭那支箭矢拔出,倒刺勾出一大塊兒肉。

    趙羲姮遠遠看着都替他疼。

    衛澧回頭,提着月刃,準備翻遍平州,把趙羲姮那個不知死活敢逃跑的東西找出來,然後扒皮抽筋。

    趙羲姮見他轉過身,僵硬擡起手臂,衝他微微揮了揮。

    衛澧瞳孔微縮,將一雙月刃往冰面上一插,兩隻月刃便都穩穩立住了。

    趙羲姮嚥了咽口水,他那武器,戳冰跟戳豆腐一樣。

    但願衛澧現在沒殺紅了眼,理智尚存。

    衛澧興許是還有理智的,只是用沾血的手掐住了趙羲姮的臉,用了很大的力氣,像是要從她的臉上撕掉一塊肉肉。

    他呲了呲牙,“你不是跑了嗎?還回來做什麼?好心給我收屍?”

    趙羲姮掉了幾滴鱷魚的眼淚,“我沒有,我只是去……去方便了……”

    “是嗎?去誰家方便了,帶了一身爛菜葉回來?”他從趙羲姮身上揪下一片兒土豆皮。

    趙羲姮一僵。

    “我既然敢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就肯定能把你抓回來。大不了捆了周圍的人家挨個問,但凡說沒見過的,一併都殺了,總有人見過你。”

    衛澧的笑,讓趙羲姮覺得他當真能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兒。

    趙羲姮心裏那點兒後悔,一下子都變成了慶幸。

    還好,還好沒牽連別人。

    “誰?”衛澧厲光一轉,看向蘆葦蕩中。

    “我……我殺了你!”一箇中年男人舉着魚叉鑽出來,赫然正是那一戶趕趙羲姮出去的男人。

    他實在恨極了衛澧,聽趙羲姮說衛澧被人攔路刺殺,他於是尾隨着,若是衛澧沒死,他就尋着機會補刀殺了衛澧!

    現在正好是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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