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動了動脣,終究是把想說的話憋了回去。

    “我能往哪兒跑?我身上沒錢!”趙羲姮一邊和他講道理,一邊試圖硬闖。

    他將劍□□,橫在趙羲姮面前,趙羲姮依舊梗着脖子往前走,他絲毫不爲所動,鐵了心的不放趙羲姮出去。

    趙羲姮撇了撇嘴,坐在椅子上,忽然問他,“你喫飯了嗎?”

    副將一怔,還是聽話的搖頭,以爲她不想走了,於是將劍收起來。

    趙羲姮抓起盤子裏的粘火勺咬了一口,外皮一圈兒白澄澄透亮晶瑩的糯米皮隱隱透出下面紫紅色的豆沙,兩側的糯米則被烙的金黃,一咬,拉出綿長軟糯的絲兒,露出冒着熱氣甜糯的紅豆沙。

    這是原本趙羲姮給副將帶的晚飯,但奈何副將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和衛澧學當狗。

    雖然她剛纔在廚房喫飽了,但她再喫幾個還是綽綽有餘。

    副將肚子發出一陣嗡鳴,他欲蓋彌彰的捂了捂,盡力把目光從趙羲姮手裏的粘火勺上拔開。

    “你既然要看着我,那就千萬盯好了,別離開半步。”

    趙羲姮啊嗚喫掉手裏的最後一口,跟他好好分析。

    “你看看啊,你要是下去找喫的,你怕我跑了得帶上我,那你主子就沒人看着啦,雖然你說他後天就能爬起來,但是他現在很虛弱啊,這麼虛弱的人獨自躺着,很危險的。但是你要是找喫的不帶上我,你也知道嘛,我是你主子強搶來的,保不齊抹了你主子的脖子就跑了,這也不行。或者你讓我幫你去取喫的,那更不行啦……”

    衛澧躺的很平靜,身體被裹成血糉子。

    但夢境中並不平靜。

    那時候他才十幾歲,大概十一二?興許是的。

    當然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別人也不知道,甚至連名字或者代稱也沒有,正如誰會記得一條狗,一隻豬,一隻羊,或者一頭牛今年到底是多大呢,再費心給他們起名字呢?

    當然他周圍都是和他一樣的人,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他們在人工開鑿的山洞裏,與一羣野狗劃疆生存。

    鐵門咯吱一響,外面被扔進來一隻活羊。

    野狗們紛紛衝上去奪肉,衛澧也跟着撲上去。

    他打死了好幾只野狗和同伴,咬開那頭羊的喉嚨。

    鮮血滾燙,帶着鹹味兒,讓他又有了力氣。

    剩下的野狗與同伴恐懼的縮回陰影裏。

    夢境一直下沉,下沉,下沉到無底深淵,像是被一團黏膩的網團團包裹住。

    衛澧是有意識的,他知道他現在是十□□的衛澧,不該是十一二的衛澧。

    而十**歲的衛澧,早已經不是這種屈辱的樣子。

    可他的身體依舊不受控制的按照夢中的軌跡行動,或者說是記憶中的自己行動。

    他徒手撕開羊的胸膛,準確找到了羊滾燙的肝臟。

    即便這是他早已經歷過的事情,而那些見證過這種不堪的也都死絕,但他還是忍不住惱羞成怒,思想一邊暴怒,行動依舊不受控制,利白的牙齒卻撕咬着肥美滾燙的肝臟。

    “滾開,混賬,衛澧,你住手!誰准許你再做這種骯髒的夢?滾開啊!扔掉它!”意識在無謂的嘶吼着,如果能化作實質的話,那該是多震耳欲聾。

    思維和身體被撕扯成兩半,小衛澧髒污的眼角滲出淚來,眼白中猩紅一片。

    洞穴外忽然有了吵鬧聲。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一個是小女孩,尖銳高亢,自信甚至跋扈;另一個像是天外之音,溫溫柔柔的,詭祕地重合在一起,甚至連停頓節拍都分毫不差。

    周圍的事物一件件化爲塵芥,金色的浮沫飄向深不見底的地下。

    “咚”的一聲,衛澧的身體也從虛無恥辱的夢境落回地面。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而且店家他們都睡了,你就算沒喫晚飯,也只能等明天天亮了。”趙羲姮眯起眼睛,又從碗裏摸了個粘火勺喫,舌尖是糯米和豆沙的細膩香甜,“當然這些我更不會分給你的,因爲我現在又餓了。”

    衛澧雖然昏着呢,但趙羲姮自覺人設不能崩,只是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副將,軟綿綿跟他講道理。既然這個副將死心眼兒不想讓她好過,那她以德報怨實在太憋屈了。

    副將毅力好,雖然難受,但還在能忍受的範圍之內,他僵硬坐在一旁,給衛澧拉了拉被角。

    他還是沒什麼轉變,依舊是那副相信衛澧能很快爬起來的模樣。

    房間裏清苦的草藥味兒逐漸被血腥味兒壓下去。

    趙羲姮忽然覺得最後半個粘火勺沒了滋味。

    “公主若是喫不下,就扔了吧。”副將看她一眼。

    趙羲姮幾口把它填進嘴裏,表示自己能喫下。

    好好的糧食,扔它做什麼?

    敗家子兒!

    副將忽然被趙羲姮鄙夷的目光看着,頭皮發麻。

    他轉頭過去,發現衛澧醒了,那雙漆黑的眼眸正空洞地看着牆。

    “主公,你醒了!”副將雖然語氣加重了,但卻是一副預料之中的表情。

    趙羲姮喝了口水,把黏糊糊的糯米嚥下去,悄悄看過去。

    衛澧真屬牲口的?傷成這樣,現在就醒了?

    衛澧猝不及防對上趙羲姮那雙漂亮的眼睛,真亮,比夜空裏的星星都要亮。

    方纔的夢境再一次調動了衛澧心底最深處的屈辱,尤其趙羲姮那雙帶着探究的眼睛,讓他渾身都燒着了。

    他忽然坐了起來,從身後抽起軟枕砸向兩個人,用嘶啞的嗓子暴怒喊道,“滾!都滾出去!”

    趙羲姮拍拍裙子,忙不迭滾了。

    她折騰一天困的不得了,現在就想洗漱睡覺。

    副將也不敢違抗命令,悄悄將房門掩上。

    衛澧額角青筋暴起,帶着細汗倒下去,身體甚至忍不住蜷縮在一起,這是一個尋求保護,或者逃避躲藏的姿態。他眼睛裏還是空空的,瞳孔黑的嚇人。

    他甚至不用夢境幫他回憶,便能將夢境中剩下的內容接上。

    野狗被涌進來的一羣人打死,他抱着羊,渾身污垢跪坐在洞穴最前端。

    沒有名字,沒有年齡,沒有見過除了生活在洞穴之中的人,也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樣活着。

    那個進來的小姑娘,她穿着紅裙子,渾身亮晶晶的被裝點着,而她的眼睛比那些東西更亮,用馬鞭挑起了他的下巴。

    衛澧渾身顫抖起來,手緊緊握成拳。

    卑賤,骯髒,如何下賤的詞,那一瞬間都能加諸在他身上,且猶然不及。

    趙羲姮大抵是糯米喫多了,紅豆餡兒又是遇水即膨脹的東西,她困得快要飛昇成仙,但腸胃的不舒服折磨的她始終沒法入睡。

    她扶着肚子側了個身,眨巴眨巴眼睛,終於醞釀出一點點舒服的睡意。

    衛澧與趙羲姮只有一牆之隔,店家在一張火炕中央砌一堵牆,那就成了兩間房。

    他能聽見趙羲姮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衛澧縮着身體,趙羲姮每翻一次身弄出動作,就令他眼前冒出那些恥辱的畫面,像是一隻大錘子,一下一下把他敲進地底下去,要敲碎他的脊樑骨一樣。

    衛澧甚至能聽見,有男女老少的譏笑聲在他耳邊迴盪。

    “真噁心啊。”

    “畜生堆兒里長大的小畜生。”

    ……

    “閉嘴,我要殺了你們!”他在心底喊,卻連手都擡不起,去砸向與趙羲姮相隔的那堵牆。

    醫師一大早就被副將拉過來,給衛澧換藥,檢查身體,他嘖嘖稱奇,“果然是年輕大小夥子哈,昨晚那血嘩嘩往外淌,我都心思着讓你家做好準備了,今天血就止住了。”

    衛澧呲了呲牙,眼下青黑一片,沒說什麼話。

    老闆娘用爐子烤了栗子,放涼了之後給趙羲姮剝開喫,又從鍋裏撿出剛蒸好的粘耗子給她。

    粘耗子糯嘰嘰的,像是玉一樣,下面用青綠色的蘇子葉包着,蘇子葉經過高溫一蒸,特殊的香氣賦予了糯米靈魂,帶着植物的清香,甜糯而不膩,遠比昨日的粘火勺更晶瑩剔透,惹人垂涎。

    趙羲姮昨晚喫粘火勺喫的腸胃消化不良,她是萬萬不敢再多喫這種東西了,只象徵性嚐了嚐。

    老闆娘聽她說昨晚粘火勺喫積食了,特意給她泡了大麥茶,能健胃助消化,香氣直衝天靈蓋。趙羲姮縮在火爐旁,幸福地烤烤手烤烤腳,然後喝茶。

    “慢走。”

    “不用送了小夥子,就這麼兩步道兒,趕緊回去吧。”

    醫師和副將的交談聲傳來,趙羲姮扭頭看過去。

    衛澧既然醒了,她要不要做做樣子去看看他?要是不表現得關心一點兒,他萬一回頭好了找自己麻煩怎麼辦?

    “你快去瞅瞅吧,藥換完了,你也不怕能瞅見你哥那光不出溜的肩膀頭子了。”老闆娘從鍋裏端出碗小碴子粥給她,“你哥一天沒喫食兒了,給他整點兒粥。”

    小碴子粥是用剝了皮的玉米碾成砂礫大的顆粒煮的粥,趙羲姮倒替着手端着,捏捏耳垂降溫。

    作者有話要說親媽小夥子臉皮挺薄啊!那咋還能天天跟狗幹仗?

    衛狗賊……

    大麥茶真的超級香!像是咖啡那種香味兒!一般東北小飯館會給泡。

    我腸胃不好,黏的東西吃了會堵在胃裏不消化,剛出鍋的粘耗子真的像玉一樣晶瑩剔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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