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過早飯後,衛澧便叫上副將,準備啓程前往不鹹。

    趙羲姮才把老闆娘給她的茶葉蛋扒開皮兒,有些疑惑的看向兩個人,小聲問衛澧,“主公,不是說過了晌午走嗎?”

    衛澧似笑非笑看着她,“那我們先走,你過了晌午走。”

    趙羲姮用了三口,把小雞蛋全塞進了嘴裏,然後抹抹嘴角,“我好了,走吧。”

    讓她一個人上路,開玩笑呢?這冰天雪地的她也買不起馬,兜裏一分錢沒有,拿什麼上路?沒走兩步呢就凍透了。

    衛澧這才點點頭,轉身大步出門去。

    三個人來的時候帶來的兩匹馬正養在驛站後面的馬廄中,才喫飽了早上的草料。

    老闆帶着老闆娘來送他們,順便結一下這幾天的食宿錢。

    “住房一吊錢,飯食一吊錢,請三位結賬。”老闆捻着鬍子打算盤。

    副將從懷裏掏出錢,被衛澧截過去,攏共給了他們一吊錢,然後指指趙羲姮,脣角帶笑,“她的錢自己給你們,她喫得最多。”

    趙羲姮不敢置信地歪頭看着衛澧,悄悄伸手戳了戳衛澧的後腰,然後小聲說,“主公,我,我沒錢……”

    衛澧拍開她的手,極爲嫌棄,嘴角弧度卻更大了幾分,帶着點兒戲謔,“沒錢的話,就在這兒做滿了苦力,什麼時候還夠了錢再去不鹹找我。”說着就要上馬走人。

    趙羲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那我嫁妝不是都在你那兒嘛,你先墊上,等回頭從嫁妝你拿錢補給你。”

    衛澧跨坐在馬上,眉頭一挑,單眼皮下瞳孔漆黑,天生就一股子薄情冷淡,語調卻十分歡快,“什麼你的嫁妝?到我手裏就是我的了。”

    趙羲姮恨不得拆了他的皮,這人這不要臉呢?怎的什麼好事兒都歸他?她人歸他嫁妝歸他不算,現在住個店還得她自己當苦力出錢。衛澧都富有一州了,還跟個鐵公雞周扒皮一樣。

    她氣得呼吸不暢,幾乎想甩他一巴掌,但理智制止了她,理智告訴她跟衛澧再好好談談。

    趙羲姮摸着胸口,心裏默唸:

    ‘莫生氣,,生氣喫虧的是我自己。

    氣出病來無人替,我若氣死誰如意,衛澧是狗由他去。’

    衛澧滿意看着她氣得臉青一陣紅一陣,馬鞭抽了抽馬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好好幹。”

    他說得煞有其事,連老闆娘和老闆都倒吸一口涼氣,透出幾分驚詫,甚至看向衛澧的眼中有隱隱不屑和憤怒。不管倆人到底啥關係吧,反正霸佔人家小姑娘嫁妝的男人都不是啥好男人。

    老闆娘一琢磨,忽然覺得這男的臥牀這幾天小姑娘高興不是沒有原因的哈。

    她抱住趙羲姮義憤填膺道,“既然你不願意帶她走,那她今後就是我閨女了,我指定不能再讓她被人欺負,你這個王八羔子趕緊走!你不疼這麼好的閨女我疼。”

    趙羲姮感動之餘,有些替老闆娘說出口的話擔心。

    果真見衛澧坐在馬上臉色變黑,她心道不好,趕緊拉住衛澧的馬,“那啥,您慢走,我就不送了,我還得刷盤子還債呢,等我還完了,就去不鹹找您。”

    衛澧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幾分,趙羲姮覺得自己的話也沒說錯,不都是順着他說得嗎?

    “趙羲姮,求人辦事你會不會?”衛澧忽然彎下腰,將手中馬鞭掉了個個兒,用把手那處勾起她的下巴。

    馬鞭上的皮革味兒是真難聞,趙羲姮後退了兩步,看向衛澧漆黑的眼睛,略微遲疑的開口,“求……求你?”

    雖熱衛澧還是臭着一張臉,但趙羲姮竟然意外能察覺到他的心情似乎轉好了。

    她也許,是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掌握財富密碼了?

    衛澧將剩下一吊錢扔進老闆懷中。

    他們尚在愣神,衛澧攬着趙羲姮的腰,把人帶到了馬背上,然後徑直出了驛站的後院。

    衛澧微微垂眸,呼吸灑在趙羲姮耳畔,酥酥麻麻的,普通男女做此舉動,必然顯得曖昧極了,但趙羲姮現在顧不得臉紅心跳。

    迎面來的寒風正颳着她的臉,蕭瑟萬分,這已經十分令她悲傷,而衛澧在她背後悄悄說,“趙羲姮,你胖了。”

    語氣中嫌棄的意味幾乎能漫出來。

    趙羲姮細白的手指死死摳住了馬鞍,她頓了頓,面上垮着一張臉,但語氣不同尋常的柔軟,“這幾天主公身受重傷,我每日哭得昏天黑地,體力消耗也大,所以喫得格外多了些,難爲主公重傷初愈還要單手把我這個小胖子抱上馬,想必也十分艱難。”

    不就是戳心窩子嘛,誰還不會?

    衛澧說她胖,她就說衛澧虛!

    他要是生氣,自己就哭,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也不知道主公爲什麼會這樣誤解她!

    她沒胖!就算是長胖了幾斤,也是苗條的,宮裏嬤嬤都說她太瘦了。

    衛澧撇撇嘴,戳了一把她的腦袋,“你別以爲陰陽怪氣我就聽不出來。”

    他忽然將一隻手臂橫在趙羲姮腰間一勒,“還有,這玩意不叫抱,叫提溜,提溜啥意思你懂吧?”

    衛澧原本還是想說官話的,但他發現,官話就些時候就是沒有方言能形容貼切體現情緒。

    趙羲姮當然懂,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用最天真求知的眼神看着衛澧,“主公,什麼叫提溜呀?”

    衛澧昨天親口說的,她平州話半截子咣噹,那她聽不懂“提溜”什麼意思很正常。

    “提溜就是提溜。”衛澧眼神無波,絲毫沒有停頓的重複了一遍。

    “那提溜到底是什麼意思?主公我還是不懂?”你要是懂就給我好好解釋,別糊弄過去。

    “滾過去吧,解釋這麼多遍你也聽不懂,沒什麼講的必要了。”衛澧忽然生氣起來,把她的頭擰回去。

    趙羲姮在心裏暗笑,衛澧這是解釋不清楚惱羞成怒了。

    還沒等她高興多久,衛澧一揚鞭子,馬忽然加速跑起來,原本迎面而來的寒風,變得更加猛烈起來了。

    她盡力把衣領拉高,將大半張臉都塞進去。

    趙羲姮忍了一會兒,即便有幾層衣裳隔着,臉也難免被吹麻了,眼睛酸痠疼疼的,眼眶裏不自覺流下眼淚。

    她實在忍不了了,轉頭拉拉衛澧的衣袖,口齒不清地喊,“主公。”

    冷風不僅令她身體僵硬,甚至連嘴都不聽使喚。

    “嗯?”衛澧看她這樣子,心情卻很好。

    “慢一點吼不吼?”趙羲姮感覺嘴已經不是自己的嘴了,她捏着臉,強行把合不上的嘴闔上。

    衛澧當做沒聽見,甚至又揚鞭,催馬繼續跑起來。

    趙羲姮凍得眼睛生疼,知道他這是刻意折騰自己呢,慣性讓她不自覺往衛澧懷裏倒了一下,她撐着他的胸口坐直,心裏罵了聲牲口,想起自己發現的“財富密碼”,小心翼翼道,“球球你啦。”

    衛澧依舊擡手,把她的頭按着扭了過去,“求一萬遍也沒用。”

    趙羲姮凍得一直在流眼淚,眼淚在臉上,沒落下呢,就被凍成冰了,眼睫毛也上了一層霜。

    衛澧說是這麼說,但趙羲姮明顯發覺馬的速度正在逐漸變慢。

    嘶,好像真的有用。

    驛站離不鹹城並不遠,早上啓程,中午的時候,趙羲姮就遠遠瞧見一座冒着白頂的山,它孤獨佇立着,白的不染塵埃,像是要接通去往天庭的路。

    “那是長白山嗎?”趙羲姮捏了捏凍麻的臉問。

    衛澧點頭,“是,它原名叫不鹹山,後來因爲四季長白改名長白山,不鹹城之所以叫不鹹城,正是因爲坐落在不鹹山腳下。”

    “那不鹹城爲什麼不改名叫長白城?”

    “你話再這麼多,就把你丟到林子裏喂狼。”

    冬天,平州的天總是黑的格外快,衛澧帶着她到一座府門前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正如上次到集安時的場景一樣。

    沿路沒有多餘的人跡,整座城都是安靜的。

    這座恢弘的府門上並未掛牌匾,從日曬風吹的痕跡來看,牌匾是剛摘下去沒有多久。

    趙羲姮猜測,這興許是鎮北王府,被衛澧收做己用後拆了牌匾。

    門前也是空蕩蕩的,一個迎接的人都沒有,燈籠與火把也沒點起來,冷風一刮,捲起細雪和枯葉,看起來瘮得慌。

    衛澧挾着趙羲姮下馬,她這才發現,大門上被人潑了狗血,血淋淋地寫着幾個大字“衛澧狗賊,天必誅之!”

    趙羲姮看了一眼衛澧的神色,並無變化,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她跟在身側默不作聲,怕衛澧陰晴不定,再惹惱了他。

    衛澧嫌髒,砰的一聲踹開了大門,露出同樣空曠寂寥的院子。

    院子裏的雪已經很久沒有清掃的模樣,堆到了人的小腿處。

    “進。”衛澧揚揚下巴,黑暗令他的表情曖昧不明。

    趙羲姮嚥了咽口水,提起裙子擡腳進去,衛澧緊隨其後。

    又是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趙羲姮回頭,發現這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她和衛澧兩個人,副將不知去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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