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澧在城頭下,一身亮銀『色』盔甲,勒着一匹棗紅『色』駿馬,??天光破曉後落在他身上,??冷冽的眉眼處都被鍍上一層金光。
他的頭髮被緊緊束在腦後,繃得眼尾愈發挑起來,然後面無表情地轉頭,??向上去看。身後是幾位將領,??連接着黑雲般的兵馬和轆轆戰車,??戰旗如鱗,聲勢浩『蕩』,??驚得地動山搖。
他還年輕,才二十出頭,氣質在少年的鋒利桀驁和青年的穩重之間拿捏得當,??比起那個冬天初見時候,??更像個能挑起大梁的人了。
趙羲姮和陳若楠等『婦』孺家眷站在城牆頭上,與他們遙遙揮手。
衛澧的脣動了動,衝她做出個口型,然後轉頭,勒緊馬繮,??帶着人浩浩湯湯出城去。趙羲姮聽不見,??卻看懂了,是讓她等他回來。
今日風大,??牆頭的旌旗被吹得舒展開,獵獵作響,像是幾十面牛皮鼓被敲響,鼓譟的人心底發顫。
遠處漸行漸遠的軍隊模糊成了一條黑『色』的長龍,??蜿蜒蓬勃着一點一點擦過山脊,所到之處驚起飛鳥成片,野獸逃竄,最後這條黑龍逐漸消失在地平線上。
從天亮一直站到天擦黑,城上掌了燈,趙羲姮的臉被吹得通紅,腿也僵硬水腫,走一步便發顫。一同隨她送人出征的妻子們也沒有一個想要離開,只盼着天亮一點兒,再亮一點兒,還能最後看一眼他們的影子。
這是趙星列死後,整個平州乃至整個大周境內,第一次主動揮師。
雖然有戰爭就會有犧牲,說不定今日死的是別人家的兒子丈夫,明日死的就是自己家的兒子丈夫,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
但她們也深諳,世上哪有千日防賊的?
高句麗像是陰溝裏的老鼠,趙星列死後這幾年養足了元氣,頻頻『騷』擾平州邊境,只防不攻誰都咽不下這口窩囊氣。對付這種國,就要打他,把他打狠了打怕了纔好。
好在對這場戰事人人都覺勝券在握,牆上倒是沒有人過於悲切,也沒有人流淚痛哭。
小桃將趙羲姮手裏的暖爐換了炭,趙羲姮回過神,“走吧,回去。”
一衆人紛紛劈開一條路,目送趙羲姮下城去,目光中隱隱帶着忌憚和豔羨。
她們忌憚豔羨什麼?自然是豔羨趙羲姮能以女兒身執掌平州。
說明主公對夫人,不僅僅是寵愛,更是尊重和信任。
衛澧臨走前,將平州守備軍的虎符、調動各司的令箭都交給了趙羲姮。他不在,見趙羲姮便如親見他,換言之就是將整個平州也交付給了她。
在座衆人無不震撼,有人勸諫衛澧三思而後行,“從古至今,從未見女子掌權,夫人代政,恐怕有不妥。”
趙羲姮神『色』不變,只淡淡道,“從今往後,你便見着了。”說話的語氣和模樣,都有了衛澧的三分囂張傲慢,讓人不禁一噎。
衆人將目光重新轉向衛澧,只見他淡淡點頭,表示贊同。
衛澧言出必行,凡事既已決定,就沒有迴旋餘地,他們再覺不妥,也只能聽命行事。
平州運行如常,趙羲姮將各郡呈上來彙總最後閱覽一遍,裝訂成冊,封存在書房。
陳若江這個萬能的幫手被衛澧帶走了,好在宋將軍的女兒宋璇巾幗不讓鬚眉,是個厲害人物,暫且能給趙羲姮充當助力。
趙羲姮再次深深感受到了平州制度的不完善,偌大一個不鹹城,作爲平州主城,相當於一國國都的地位,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個人頂事,剩下的全是小官小吏,即便不能復刻中央官制,但也不該這麼粗簡。
只盼着時間走得再快些,六月中旬的科舉能選些頂用的人才上來。
兵才列在北高句麗的邊境,高句麗王的書信就忙不迭送到衛澧手中了,信中言辭誠懇地道歉,表示自己以後必定不再『騷』擾平州,並且願意饋贈金錢糧食美人。
對高句麗這種賤嗖嗖的行爲,撩『騷』完了開始道歉,不說衛澧,就是別的將士們也覺得噁心。
衛澧當着使臣的面兒,將求和書撕碎,甩進了火盆裏,然後微微擡起下巴,衝他陰鷙一笑,“拖出去。”
高句麗王得知使臣被斬,心下明瞭衛澧是不肯撤兵了,急得四處求援。
但人賤,他不可能只對着某一個鄰居賤,周圍大大小小的鄰居,多多少少都別高句麗撩『騷』過,巴不得看他捱打,甚至必要時候,他們還能痛打落水狗。
西邊的鮮卑王作壁上觀,用一副看熱鬧的架勢看高句麗和平州。
“大王,我們要不要趁此機會,坐山觀虎鬥,等時機成熟將平州和高句麗一併拿下?”帳中,鮮卑王拓跋迦高坐上首,年邁的宰相啞聲建議道。
中原幅員遼闊,歷史悠久,鮮卑在與大周交戰的數年中,也逐漸侵染了漢族文化,中央官制沿襲大周官制。
拓跋迦略有遲疑,他與趙星列最後一戰中,雖殺死了趙星列,但最後也落下了病根,一年裏將近半年都是臥病在牀的。這些年的鮮卑好不容易休養生息恢復元氣,他身體和精力都大不如前,並不宜開戰。
宰相像個被掐了脖子的雞,瞪着眼睛尖聲道,“大王,衛澧可是趙星列的女婿,趙星列死在您手裏,這是血海深仇!今日能將劍鋒對準高句麗,難保他強大起來,不會將劍鋒對準您!”
身體的病痛到底消磨了拓跋迦的雄心壯志,他擺擺手,綠眸渾濁無光,“不過女婿,趙星列並無兒子。衛澧他既然有心爭霸中原,就知道我鮮卑不是他能輕易觸碰的,他該將鋒芒,對準中原內部。”
高句麗油滑,直到五月末的時候,這場戰事才從你追我趕,逐漸變成真刀真槍的碰撞。
衛澧不但錯過了六月初一自己的生辰,也錯過了六月中旬的科舉。
因江東郡守一殺雞儆猴,各郡縣皆不敢私納人才,盡數上交,那些向來有抱負卻難以施展的寒門子弟也能分一杯羹。
他們身處下層,自然對民間苦楚和百姓需求更瞭解些,寫出來的策論較爲踏實;而富家宦官子弟,因家境優渥自幼教養良好,策論更大膽富有創造力。
原本考官只要在八百份中擇取五十份上呈給趙羲姮閱覽,留取人選就是,但卻挑花了眼,最後遞了一百份去。
沈都安也在其中。
他的策論既不佔踏實中肯,也不佔大膽創新,大概是因十幾年都被封閉府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