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們瞪着他。
十幾個人站在下面，七嘴八舌，聲音嘈雜；一個人站在上面，攥着拳頭，揮舞着胳膊。不看人數，只看氣勢，就像樹上爬着一隻豹子，樹下堵着一羣狼，嗷嗷叫着想把豹子撕碎似的。
……唉，還是隻幼年豹子。
根本打不過。
格雷特對比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和對方的武力值，悲哀地得出結論。
“咳，大家都靜一靜。”埃爾文長老旁觀鬧劇到現在，終於頓了頓橡木杖，出聲阻止。他年齡既長，牧師等級又是最高，大家給他面子，都安靜下來退到一邊。埃爾文長老向格雷特招了招手，和顏悅色道：
“小格雷特，我只教導了你幾天，有些細節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們是自然之神的侍奉者，崇敬自然，保護自然，與自然、與草木、與動物爲友。傷害無辜的動物，是違反我們的信仰的。”
啊？
還有這一條啊？
自然之神也沒告訴我這些啊？
……哦，對了，我這個神啓者，是假冒的……
格雷特甩了把冷汗。他努力想了想，小心舉起一隻手指，提出建議：
“那麼……不抓野兔子，你們自己養？”
“格雷特！！！”
埃爾文長老低喝。這小子沒完沒了了是！這麼想切兔子，你去死靈法師那邊啊！
他努力露出兇相，格雷特卻不爲所動，手一攤：
“抓野生的不行，自己養也不行……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長老你弄幾百具屍體過來，我一個人帶着剖個幾十具，大概也就練熟了……”
“格·雷·特！”
我當初爲啥要收他爲弟子啊！這麼熱愛剖屍體，分明是個上好的死靈法師啊！
埃爾文長老暗自咬牙。然而這一來一回，格雷特已經把整套理論想明白了，毫不畏懼地望向他：
“你們保護的是自然對吧？是自然的生態沒錯吧？——草原上，羊多了啃光草地，狼有更多的羊喫，等羊少了、狼沒得喫餓死了，新的草場長起來，再養育更多羊羣，是這樣的平衡吧？”
這樣的道理……倒是沒錯。生態平衡什麼的，簡明扼要，也確實概括了他們敬畏的、想要保護的東西。但是總覺得後面有陷阱……埃爾文長老皺眉：
“你想說什麼？”
“人類圈起來養的羊羣、養的兔子，很少影響自然生態啊！”格雷特理直氣壯反問：
“哪怕多養幾隻、多殺掉幾隻，對自然的影響，也比野生的動物小很多。爲了研究治療術，殺幾隻練手，怎麼就違反保護自然的原則，違反你們的信仰了？”
“可是……”
大半人還是面露遲疑。之前詢問怎麼練習接骨的，那個叫威廉的牧師大聲問：
“即便如此，就可以隨便傷害動物了嗎？”
“當然不！”格雷特胸有成竹地回答。不等威廉反駁，他率先問道：
“自然之神的侍奉者，可以殺死動物嗎？”
“可以。”埃爾文長老接過話頭。他拄着橡木杖一步一步向前，銀白的鬍鬚，在篝火照耀下閃閃發亮：
“爲了我們自己食用，爲了獵取自己穿的毛皮，爲了保護民衆、解除威脅，我們都可以殺死動物，這樣的行爲是正當的。
他輕輕一頓。格雷特立刻接着他的話頭反問
“那麼您認爲，爲了練習治療技藝而傷害動物，是必要的嗎？”
長老微一猶豫。格雷特不再給他機會，接了下去：
“我認爲是必要的。首先，治療者們必須經過這樣的練習，才能磨鍊出嫺熟的技藝；其次，我們並非是爲了自己的私利；最後，我們對這些動物的傷害，並非不加節制，而是要遵循嚴格的準則——”
他向前邁了一步，踏在石頭邊緣，高舉起一隻手。五指伸開，衆目睽睽之下，屈起了第一根手指：
“第一個準則，替代。用兔腿替代活着的兔子，用兔子替代羊，用羊替代猴子——簡單地說，用沒有知覺的材料替代活的動物，用小動物替代大動物。”
火光照耀下，格雷特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他繼續屈下第二根手指，侃侃而談：
“第二個準則，減少。儘量用較少的動物，獲取同樣多的練習次數；或者用同樣多的動物，獲取較多的練習次數。這樣，我們雖然不能減少總的傷害次數，至少能傷害比較少的動物。”
“聽起來似乎有道理……”自然之神的侍奉者們竊竊私語。有幾個人想反駁，但是面對這種嚴密的、成體系的原則，一時也找不到話說。格雷特神色鄭重，屈下最後一根手指：
“第三個原則，優化。儘可能地善待它們，避免或減輕給他們帶來的痛苦，比如在折斷骨頭之前，儘可能施以麻醉——或者，爲動物提供適宜的生活條件，讓它們儘量過得好一些。”
“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傷害它們！”美女牧師喬安娜踏前一步，大聲反駁。一聲鷹唳，她高高舉起手臂，一隻蒼鷹飛來停在她臂膀上。喬安娜撫摸着蒼鷹的羽毛，臉色柔和了一瞬，立刻又變得凌厲：
“那麼多理由，那麼多規則，只是爲了讓你自己好過一點！”
“你說得沒錯。”格雷特鄭重點頭。他直視着喬安娜火焰般的眸子，緩緩承認：
“我們折斷它們的骨頭，剖開它們的肚子，挑出它們的脊髓——不是爲了折磨，也不是爲了虐殺。我們清楚地知道，這些動物，是在替代我們人類受苦，替代我們要治療的病人受苦。我們感激它們的奉獻，銘記它們的恩惠……”
喬安娜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胳膊上，蒼鷹輕叫一聲，用鳥喙輕輕擦擦她面頰。
格雷特放下手臂。他正色站穩，向着下方聽衆、也向着那些將要被他們解剖掉的動物們，深深鞠了一躬：
“最後，爲了不造成浪費。解剖完成後，我們還可以把它們喫掉，一點不剩。”
喬安娜一怔。人羣裏淅淅瀝瀝地浮起一陣笑聲，就連她胳膊上的蒼鷹，都好笑似的拍了拍翅膀。不遠處的石頭上，少年直起腰桿，提高聲音：
“你們問的問題都太複雜了！今天很晚了，咱們講點兒簡單的，救命的小技巧！”
最好一個小時講完！
我纔不要被關在這裏七年，天天給你們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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