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教室外，沒有任何人說話。除了粗重急促的呼吸聲，就是咔啦啦啦的椅腳蹭地聲。格雷特的座位在最後一排，這一刻，幾乎所有的學員都回頭看他。
門口罰站的十幾個少年少女，也伸長脖子，扶着其他人的肩膀，擠擠挨挨地看向教室最後一排。
“評……評審會？”安東尼背後，一個褐發少年哆哆嗦嗦，捅了一下他後背：“安東尼，你家長輩有評審會的人嗎？”
“我父親的老師就是……”
安東尼聲音也有點發虛。
他的父親是9級魔法師，外人看來，已經相當風光。然而大魔法師除了他父親還有十幾個弟子，想要純靠關係，把他的論文拿去給評審會看——
別想了，給大法師看都不可能。
要知道，評審會里的大魔法師，都是各個學派、各個大型研究團體指派的，13、14級的強者，一大半是傳奇法師的嫡系弟子。等級再低的魔法師沒有這等權限，15級以上的大魔法師，以及傳奇法師們嫌麻煩，懶得進評審會。
而評審會幹的活兒，是審覈魔法議會當年的預算，通過或駁回有待頒佈的法律，應對重大的突發性事件等等……什麼論文有資格送給他們看？什麼論文，會勞動他們集體評議？
更不用說，昨天剛通過評審會審議，今天就確定能上《奧術》……
《奧術》是什麼？
魔法議會最頂級的兩本期刊，一份叫《魔法》，另一份，就叫《奧術》。
代表了魔法議會最高端、最前沿的研究成果。在上面發論文的，一般都是15級以上的大法師，至不濟也是13、14級，快要摸到升級門檻的高階法師。
每個法師塔都會訂閱，每個對自己有要求的魔法師都會定期閱讀，當然，看得懂看不懂另當別論。格雷特甚至記得，他曾經在戰神神殿，看到過壘得整整齊齊的《奧術》和《魔法》。
在格雷特的概念裏，這兩本期刊，差不多等於前世的S：自然科學類三大頂刊，《Cell》（《細胞》），《ure》(《自然》），《Sce》（《科學》）。
醫學領域裏，還要加上《柳葉刀》和《新英格蘭》。
早些年裏，30歲之前發一篇S，差不多就等於鎖定了院士。
“這可是《奧術》啊……”
培訓班學員們嘶嘶地吸着冷氣。伸出去觸摸論文的手指，情不自禁地顫抖着，半是敬畏，半是豔羨。
第一作者：格雷特·諾德馬克。
論文封面上，端端正正的手寫名字，赫然在目。
居然是第一作者。不是第二作者、第三作者，甚至不是並列的第一作者。也就是說，這篇論文，是格雷特一個人的創意、一個人組織了實驗，他是當之無愧的
知識是永恆的，權力卻在瞬間。換句話說，評審會的關注只是一時，但是論文上了《奧術》以後，幾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後世的魔法師們，仍然能看見這篇文章，能看見格雷特·諾德馬克的名字！
周圍同學的震驚和羨慕掩都掩不住。格雷特估計，自己前世在大學裏的時候，看見身邊同學作爲獨立一作，發了S或者《柳葉刀》、《新英格蘭》，大概也是這個表情了……
“格雷特，這是你的論文，你來講吧。”埃德加法師欣賞着學生們的驚愕表情，冷冰冰的、非常有死靈法師特色的瘦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罕見的笑意。他向講臺側面邁了一步，示意格雷特上來：
“你的論文，思路也好，研究方法也好，都沒人比你更清楚。”
這骷髏也太靈活了……和林恩法師是同門吧？真的，大師，您和林恩什麼關係啊？
格雷特強忍着不把眼珠子粘在骷髏身上。不要盯着看，不要研究它的骨盆和顱骨是不是原裝的，不要上手去盤……哎這骷髏怎麼還動手拽人的啊！
課堂上和骷髏拉拉扯扯的，到底不像樣子。格雷特無奈，只能跟在骷髏後面，一步一步上了講臺。他先向埃德加法師和助教輕輕鞠了一躬，又向下面的同學們點頭致意，清清嗓子，開始陳述：
“大法師閣下，各位同學，大家好。我這篇論文，並非有多麼優秀，只不過涉及到魔法師們研究時可能感染疾病的問題，議會關愛魔法師們的健康，纔對它特別重視……”
課堂上的騷動漸漸平息。學生們互相交換着眼神，羨慕嫉妒恨的情緒，終於消釋了一點點：原來他只是選了個好題目……
“說正題！”埃德加大法師卻不耐煩了。這位死靈法師敲敲身邊骷髏——暗金骷髏很善解人意地彎下腰來，把顱骨送到主人手下——發出“空空”的響聲：
“小小年紀，四平八穩的，一點銳氣也沒有！”
呃……習慣了。格雷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翻開論文封面：
“這篇論文由蝙蝠的抓捕者、銷售者和研究者中出現的病例入手，經過動物實驗，論證了接觸蝙蝠可能傳染疾病的事實，以及該疾病的症狀、傳播途徑和預防手段。
……動物實驗的設計思路……實驗表明，該種新型病症，確係蝙蝠傳染導致……
……根據目前病例推斷，該病的潛伏期爲4-14天，傳播途徑主要爲飛沫傳播，也有食用蝙蝠分泌物污染的食物，感染疾病的案例。
……目前收集到的病例中，患病者90%爲普通人，8%爲法師學徒和低階戰士，2%爲一階法師。二級、二級以上的法師和戰士，沒有發現染病的跡象。未發現人傳人證據。
由此可以初步推斷，超凡者等級提高，生命力量強大，可以有效降低得病可能……”
他儘可能簡明扼要地解釋整篇論文的思路，一遍講完，已經口乾舌燥。有埃德加大師在旁邊看着，下面的同學不敢喧鬧，然而格雷特剛一講完，就有三五隻手舉了起來：
“爲什麼要在動物身上試？”
呃……
格雷特僵住。
我是該說“因爲不能做人體實驗”，還是該說“因爲顯微鏡倍數不夠高，分離不了病毒？”
好像都不太對勁的樣子……
這堂課講得格雷特滿頭是汗。即使很多東西他都不方便講、也講不出來，論文本身的思路、邏輯性，以及《奧術》的強大光環，還是征服了所有同學。課程結束都沒人肯走，一個個眼巴巴的看着格雷特，那個樣子，像是打算讓格雷特替他們改論文似的……
幸好埃德加大法師轟走了所有人。同學們一步三回頭地離去，教室裏清淨下來，分貝從80朝上，筆直降到了40以下。格雷特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耳朵，還沒來得及慶幸，這位大法師就看着他的眼睛，扯出一個乾巴巴的微笑：
“怪不得林恩幾次來信推薦你，你的研究思路、選題方向，和死靈學派真的很合拍。——你願不願意加入黑鴉沼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