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瑞拉。”
“賽瑞拉……”
一瞬間，陪在伊露妮身邊，站在格雷特身邊，以及半弧形散開，站在麥琳瑟拉長老兩側的所有精靈們，視線都集中在了賽瑞拉身上。
伊露妮·艾瑪吉爾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地盯着自己兒子。片刻，視線下移，從格雷特身上，移到格雷特和賽瑞拉交握的雙手，再上移至賽瑞拉的面龐……
然後，視線一挪，落到格雷特另一邊，坐在伯納德肩頭的阿帕身上。眼神一凝，喉頭“咯咯”兩聲，乾脆利落地又暈了過去。
格雷特：“……”
不是您想的那樣！
我可以解釋的！
雞飛狗跳，雞飛狗跳……
又折騰了好半天，一羣人才坐下來喫飯。長桌上，伊露妮面前擺的，還是麥琳瑟拉長老給的那幾樣，爲長期封印在古樹裏的精靈特調的飲食；
在她身邊，格雷特面前一盤雪白雪白的魚肉，前幾天那波海鮮剛送的菜。魚肉旁邊，一盤新鮮蔬菜，散發着清朗的氣息，唯一問題就是全是涼拌沙拉；
至於賽瑞拉麪前，魚，蝦，螃蟹，貝殼，螺肉，以及鮮紅的燉鹿肉，一樣都沒有少。銀龍少女一手叉子，一手勺子，動作不快，面前食物少下去的速度，卻是不比任何人慢；
而伯納德和阿帕，一人抱着個一尺多高的陶罐，裏面裝得滿滿當當，肉香四溢。伯納德坐在桌前，下巴一低，一張臉可以直接捱到陶罐口，不怎麼費力就可以喫個爽；
至於阿帕，小小的個子，坐在那裏肩膀都沒有陶罐長，喫起來卻不比伯納德慢。唏哩呼嚕，唏哩呼嚕，一隻手握着個快要比臉大的勺子，才幾口，陶罐裏的燉肉就下去了一半。
伊露妮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喫着。喫兩口，看看格雷特，再喫兩口，看看賽瑞拉。蒼白的臉頰上，一點一點地浮起了血色，眼裏也多了許多笑意。
精靈的自然魔法果然神奇。一頓飯喫完，格雷特眼睜睜地看着伊露妮臉上的氣色好了許多，皮膚都顯得潤澤了起來。
喫完飯，居然有力氣被格雷特攙扶着，在樹下稍走幾步：
“孩子，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對不起，媽媽沒能陪你長大……媽媽，沒有去看你……”
“我沒事……”
格雷特反手按住她手背。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
“我過得挺好的……父親待我很好，教我識字，教我練武，能教給我的，他都教給我了……對了，他的身邊，一直沒有別的女人……”
“父親過世以後，他的戰友們，也一直照顧着我，保護着我……直到我成年加入城衛軍，後來又覺醒了自然力量……”
“被介紹去法師塔學習，又被當地自然教團的長老收爲弟子……後來，去了尼維斯……”
他悠悠然地述說着，儘量避重就輕，不去提自己還沒穿越過來的時候，原身的那些經歷。伊露妮聚精會神地聽着，忽然問：
“法努呢？感覺到你父親過世，我就拜託他來照顧你的，他跑到哪裏去了？”
從格雷特的敘述當中，她完全沒有聽到表弟的存在痕跡！她那個表弟，跑到哪裏去了？
爲什麼，讓她的兒子，讓她小小的、還不能自立的兒子，在離開了母親、又失去了父親之後，自己一個人掙扎，在父親戰友們的照顧下過活？！
“呃……法努……”
格雷特猶豫了一下，是直接告訴她，還是讓那位不靠譜的便宜表舅自己滾出來招供。伊露妮目光一掠，從長桌末端看到木屋外的一個個篝火堆，忽然提高了聲音：
“法努！！！”
這一聲不知道用了什麼魔法輔助，聲音高且尖利，格雷特都下意識地抖了一抖，看了一眼面前玻璃杯裏的果汁：
這玻璃杯，不會震碎了吧？
謝天謝地，玻璃杯並沒有震碎。但是，玻璃杯裏面，清澄透明、氣味香甜的淡綠色果汁，卻很明顯地起了一波漣漪……
木屋外面瞬間安靜下來。交談聲，笑語聲，碰杯聲，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山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和篝火的噼啪聲中，一種無形的壓力，悄然累積：
滴答。
滴答。
滴答……
格雷特屏住呼吸，悄然向後靠了靠。他那個便宜表舅，之前聊過一次，轉交過物品之後，格雷特一直沒有追究對方的責任：
一則，人家好歹也是用格雷特給出的法子，剛治好的，算是格雷特的半個病人，把病人從病牀上揪起來打一頓，不符合格雷特的職業道德；
再則，格雷特無論如何，在輩分上算是小輩。冷着臉不搭理可以，真要追究什麼的，感覺不太合適——
如果沒體力，打不動，我可以代勞！或者，如果我輩分小不合適的話，這裏被我治療過的精靈，誰都可以代勞！
伊露妮兩條纖秀的眉毛已經慢慢豎起。一改和格雷特交談時候，親切，溫柔，又帶着盼望和小心翼翼的態度，她冷笑一聲，再度提高聲音：
“法努呢？別躲躲閃閃的！我看見你了！”
“伊露妮姐姐……”
木門外磨磨蹭蹭地探出一個腦袋。望望格雷特等人，再望望伊露妮，俊秀的臉蛋刷地垮了下來，苦得簡直能滴出綠汁：
“伊露妮姐姐……我錯了……你別生氣……你千萬別生氣……你打我好了罵我好了，你剛從古樹裏出來，身體虛弱，千萬別生氣啊！”
“我就是路過豐饒森林的時候，聽說老師出事兒了，我想去救他……我以爲靠着身上的防護裝備不會有事兒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嗷！”
一條樹藤憑空伸出，捲住他的腳踝，把他直接倒拖出木屋。格雷特放下刀叉，奔出去一看，只見他那個倒黴表舅已經被倒掛在樹上，晃晃悠悠，不停嚎叫：
“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知道錯了！伊露妮姐姐對不起！小格雷特對不起！饒了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好疼！嗷！”
古樹的樹枝上，又垂下一條碧綠的藤蔓，對準他狠狠抽了一下。停一停，蕩回去、再蕩回來，又是一下……
古樹下，法努的慘叫和哀嚎，綿延不絕，久久迴盪。
篝火邊，聚集在一起喫喝聊天的精靈們仰頭觀望，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嘻嘻哈哈，然而，包括麥琳瑟拉長老在內，沒有一個人試圖去放他下來。
就連那兩個看守木屋的哨兵都被旁人拉住。輕風吹過，格雷特聽見有人小聲說：
“都是他不好……路上擅自跑去險境，一受傷就沉睡那麼多年……讓人家孩子沒爹沒媽，一個人孤零零這麼多年……”
格雷特縮了縮脖子，快步返回木屋。唔，原身的母親，看來也不是一點脾氣沒有，抽起人來，出手還是挺狠的啊！
也不知道原身的父親，當初是和她怎麼相處的……
格雷特狠狠搖了一下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腦袋，坐回桌邊。從他一進來，伊露妮的目光就凝在他身上，一瞬不離。看他坐下，輕輕嘆了口氣：
“對不起，孩子。都是媽媽不好，媽媽沒有找可靠的人來照顧你，法努過去以後，沒有消息，也沒有拜託別人去探聽……這些年，很辛苦吧……”
“都過去了。”格雷特安慰地拍拍她手背：
“您已經盡力照顧我了，之後沒有拜託別人去探聽，也不是您的錯……這些年，在古樹當中冥想，安撫古樹，已經耗盡您的精力了吧？以後不用這樣了，我來了，我會幫助您的……”
“別！”
伊露妮一驚。她立刻反手握住格雷特的手掌，剛剛有點回暖，還泛着寒涼的手指，用力箍住格雷特五指：
“你別陷進去！我是寶石花家族的女兒，安撫古樹是我的職責，不是你的！你有你的遠大前程，千萬不要把一輩子埋在古樹裏！”
這長長一段話語氣急促，語出至誠，聽得格雷特心裏也涌起一股暖流。他輕輕掙脫伊露妮女士的手掌，反握回去：
“沒事的，我就花點時間嘗試嘗試而已，不會用一輩子來做這件事。時間我是不缺的，您看，我已經是13級魔法師，13級自然牧師，呃，還是5級騎士……”
最後這句話說得有點心虛。大概，應該，是5級騎士吧？突破騎士以後，不會倒退回去吧？
畢竟他這兩年來，一直受自然之力、世界饋贈滋養，他的肉身應該還是在強化的，只是沒用騎士的方法鍛鍊而已……
伊露妮聽得雙眼越來越亮，脣角也越翹越高。她用全新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格雷特一遍，滿是歡喜：
“不錯不錯，13級施法者，已經趕上我了！我是一直在古樹裏冥想，藉着古樹的輔助才能進階的，你居然能趕上我，不愧是寶石花家族的孩子！”
“對了，這位賽瑞拉小姐……”
格雷特刷地挺直了脊背。對面，賽瑞拉也瞬間坐直，張口想要說話，又吞了回去。伊露妮已經放開格雷特的手，匆匆起身：
“啊，你們等一下。媽媽有些東西要給你……”
蝴蝶般翩然一閃，轉進內室，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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