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喬真轉過身,單薄的身形掩在宋硯寬大的雙人傘下,有幾分嬌俏依偎的意味,“鬱總,你怎麼會在這裏?”
如今他小有名氣,又是社會事件的核心,即使外婆離開的消息不脛而走,墓園的選址卻是隱祕的。那麼顯而易見,鬱斯年之所以能找過來,是出於私心調查出來的。
鬱斯年不喜這稱呼的改變,更不喜他和旁人的親近,喑啞提醒:“你一直沒來看我,所以來看看你。”
他的目光指向他身邊的男人,危險誘哄:“告訴我,他是誰?”
宋硯把傘撐高,緊隨其後地轉過身來,手掌搭上了紀喬真的腰部。
這是一張他並不陌生的面孔,鬱斯年瞳孔驟然一縮,聲線寒如霜刀:“宋硯,把你的手從他身上拿開。”
“鬱總是想警告我,紀喬真是你的人,除了你以外,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看見他,更不許觸碰他?”宋硯掌骨分明,摟着紀喬真腰的手扣得更緊,“可是據我所知,這些都已經是過去式了。從今往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鬱斯年緊盯着宋硯的手,目光彷彿要把他們相觸的地方燎出一個洞來。奈何右腿遠超負荷,尖銳的刺痛讓他不低吟出聲都是難上加難,更遑論從肢體上阻攔。
鬱斯年牙根咬得極緊,一字一句把痛楚壓下,冷冰冰道:“你是在代表宋氏,向我挑釁?”
宋硯毫無怯色地迎上他的目光,宋氏的崛起和個人能力的提升帶給了他不同往昔的勇氣,他聲線沉着:“如果這是不可避免的,卻之不恭。”
空氣中瀰漫起陣陣寒意,他們的氣場形成巨大漩渦,逐步擴大、靠近、步步緊逼,彷彿相匯的那一刻,會迸濺出雷霆萬鈞的火光,地崩山摧。
無比低沉的氣壓下,紀喬真冷不防開口:“鬱總,您說過會答應我一件事情。”
鬱斯年眸光一凜,視線轉移到他身上。
“我要你答應的,就是不要傷害我身邊的人。”紀喬真坦蕩地和他提出要求,“不要報復宋氏,得不償失。”
鬱斯年身形微微一僵,直勾勾地盯着他:“這叫與你我二人無關?”
紀喬真說:“我當這是字面意思。如果與你我有關,我會直接請你不要再來找我,我想我已經做出讓步。”
鬱斯年:“如果我不答應放過他”
紀喬真:“那麼我會公開所有真實情況,鬱氏將不復往昔,你也會承受比之前強度更高的網絡暴力。到時候就算你想打壓宋氏,恐怕也不具備應有的實力。”
細細密密的雨簾中,鬱斯年面色慘白如紙,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的液體匯聚在削瘦的下顎,落成一線。
非但未顯得憔悴狼狽,反而透出一種威懾力強大的冷鷙氣場。
他盯着他,一言不發。
紀喬真道:“鬱總,我不想看到魚死網破的那一天,我以爲你能從這段時間的經歷中明白些什麼。你之所以會激起大家的羣憤,是因爲過去的行爲確實存在一些問題。擁有了權勢,不說多行善事,也不應仗勢欺人,逼迫他人去做不願做的事情。你也被父親軟禁在鬱宅,也因爲腿受傷被困在病牀上,應該已經體會到失去自由是什麼感受。而這些,也恰恰是我在鬱宅的感受。”
鬱斯年感到體內的血液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哀慟的情緒在胸腔裏蔓延,讓他已經分辨不出渾身上下哪一處更痛,用盡全部氣力才堪堪從喉嚨裏擠出一句:“紀喬真”
鬱斯年身上的戾氣過於濃郁,宋硯以保護者的姿態把紀喬真擋在身後:“鬱總,這裏不宜吵架,如果您只是來打攪清淨的,請現在就離開。紀喬真表達得很清楚,你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鬱斯年從身體到心臟痛得說不出話,宋硯卻鬼使神差地從他眼中讀出了想對自己說的話“該離開這裏的人是你。”
“紀喬真的外婆臨走前囑託我照顧好他,我會做得很好。”宋硯瞥了一眼他的腿,冷冷道,“以後,也請您注意身體。照顧好受傷的腿。”
說罷牽起紀喬真的手,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鬱斯年想上前阻攔他們並肩而行,卻又一陣鑽心劇痛從右腿傳來。
他眉間緊蹙,喉結顫動,無法忍耐地逸出低低的喘息,確是一步都挪不動了。
司機看着越來越暗沉的天色,越來越密集的雨簾,心中惴惴不安。
鬱斯年不喜歡讓旁人看見紀喬真,這是鬱宅上下早已經默認且習以爲常的規矩,並不會因爲紀喬真參加真人秀綜藝就發生任何更改。而如今,他就是規矩裏的那個旁人。鬱斯年說讓他在山腳下等,他便老老實實地在山腳下等着。
鬱斯年腿傷嚴重,醫生千叮嚀萬囑咐不可以出行,更別說是在這樣寒意徹骨的雨天。可是鬱斯年的要求他怎能違抗?量是他有這心思,也沒有這個膽量。
只希望鬱斯年能順利把紀喬真帶回來,否則鬱氏的低氣壓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當這人煙罕至的山路上終於出現兩個人影,他瞳光一亮,看去的時候,表情卻凝固了。
因爲走下來的少年確實是紀喬真,扶着他的人……卻不是鬱斯年。
那是一張眉目溫和的英俊臉龐,下頜的線條亦是利落凌厲的,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戾氣。
也許紀喬真這樣美好的少年,確實能配得上一個把他捧在手心裏呵護的人。
鬱斯年……到底是太霸道偏執了。
司機心頭的失落感像陰雲一樣籠罩,同時進退維谷,不知道他該不該上山找鬱斯年。
就在這時,紀喬真走到了他的身邊。
“李師傅?雨越來越大了,您去給鬱先生送把傘吧。”
他的聲音很柔和,眼瞳水溋溋的,比初晨的露水還要清澈。
“如果方便的話,不要告訴他是我說的,我和他已經徹底結束了。不方便也沒關係,您要注意安全。”
“好!”司機心裏的那點猶豫終於灰飛煙滅,回車拿了傘就向山上衝去。
看見鬱斯年的時候,他正用手撐着樹幹,劉海狼狽地散亂在眉眼上,矜貴質地的西褲上沾滿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