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帶血的手臂掉落在近處,五指微蜷,上面握着的黑色令牌已經被藤薦之拿走了。
陳厚左手死死捂住右邊手臂被切斷的切面,鮮血滴滴答答從指縫中流淌下來,他呼吸急促,眼眶撐到最大,劇烈到鑽心的疼痛讓他說不出話來,要不是喉嚨被劍指着,他已經躬身下去了。
“快說!”
藤薦之毫不留情,將劍尖往前一推,一道血痕出現。
陳厚額頭汗水一顆顆滑落,他的身體微微顫抖,那是巨大的疼痛感導致的,他嘶嘶喘着氣,說:“你,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藤薦之面色更沉,他無心與陳厚多說,只道:“把你身上的通信玉筒交出來!”
他曾給過藤君宜一個通信玉筒,然而卻無法定位到人,那玉筒要麼被其他人拿走了,要麼壞掉了,這兩種情況都不是他想要看見的。
“沒,沒有!”陳厚眼睛發紅,面部越來越扭曲。
藤薦之一個字都不信,他冷冷道:“沒有?那我就殺了你,看你的屍體有沒有。”
說着,他就要將刀鋒往前一送。
“等等!我有!”
尖利的女聲叫了起來,是陳媚婷。她哆嗦着雙手捧着一個通信玉筒,小心又緊張道:“我有……你別殺我表哥……”
藤薦之面無表情看了她幾秒,巨大的壓迫感襲來,陳媚婷感覺呼吸愈發急促,彷彿喉嚨被人攥緊,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但她的手還是沒有放下。
……
一分鐘後,陳厚和陳媚婷被綁在一起,全身靈力皆被封住,猶如待宰的雞崽。陳厚已經暈了過去,陳媚婷嘴巴被封住,嗚嗚地不知道在叫些什麼。
兩名入魂境受了傷,一人留下看住他們,另一人隨着藤薦之一起。
通信玉筒顯示的位置離這裏很遠,藤薦之不敢耽擱,立馬就動身了。
另一邊,藤君宜和崔漸離無意中進了一處幻境——一個山清水秀的村落。
遠方是連綿秀氣的山丘,中間的綠色平原上林立着數十家房屋,旁邊是一大片被分隔成一塊塊的稻田,正有人挽起褲腳站在裏面彎腰插秧,田埂上有幾隻大黃狗跑來跑去。
穿着紅衣華裳的藤君宜和白衣出塵的崔漸離在這其中看上去格格不入。
有挑着擔的村民從他們旁邊路過,好奇的目光止不住往他們身上看。
這幻境真實到沒有一絲違和感,甚至察覺不出一點危險。
一個微胖,身穿灰色布杉和黑色布褲的中年婦女匆匆迎面走來,她面色焦急,左顧右盼,在看到藤君宜和崔漸離時面色一鬆,加快腳步朝他們走來,嘴裏唸叨着:“你們夫婦倆怎麼在這裏?家裏孩子都餓得一直吵,趕緊回去……“
邊說着,婦女伸手扯住藤君宜的手腕,將她往反方向拉着走。
崔漸離眉頭一皺,走過去將她的手腕拉了回來,婦女回頭看了一眼,嘴巴一撇,“孩子都這麼大了,還這麼黏黏糊糊,摸到你媳婦兒一下就不高興了。”
藤君宜:“……?”
崔漸離:“……?”
兩人對視了一眼,沒有打草驚蛇,跟着那中年婦女走了一段路,進了村裏。
此時應該是早上,正是出來勞作的時候,男人們提着鋤頭和砍刀往外走,女人們有的揹着一簍子衣服往河邊走:有的正在吆喝到處亂跑的孩子。
“回來啦?”
“你家二兒子一直在吵,準是餓得不得了了。”
一路上,村民們熟絡地和藤君宜以及崔漸離打招呼,他們眼中依舊帶着幾分驚豔,但那不是第一次看見他們的眼神,而是另外一種驚豔——彷彿他們在這裏生活已久,但依然出塵的模樣。
中年婦女停在一戶與旁邊別無二致的屋前,大力敲了敲門,嗓門巨大:“大娃,二娃,你們爹孃回來了!”
只聽一陣啪嗒啪嗒跑動的聲響,大門嘩啦一聲從裏面被打開,一個五六歲的男孩跑了出來,對着崔漸離和藤君宜高聲喊道:“爹!娘!”
年紀輕輕的妙齡少女藤君宜:“……”
就連崔漸離也露出了幾分微妙的表情。
小男孩穿着耐髒的黑色布衣,長相平平,唯有一雙眼睛大而黑,看上去很活潑明亮。他衣袖和褲管都沾滿了灰,看上去像是在哪裏滾了一圈。
“二娃,你是不是又爬牆摘我家桃子了!”
婦女抻着頭往裏面看,語氣十分不滿。
“我纔沒有!”被叫做二娃的小男孩大聲反駁,翻了個白眼,然後噠噠噠跑到藤君宜面前,仰着頭看她:“娘,我餓了。”
崔漸離頷首,三人往屋裏走,那婦女說了幾句就往旁邊走了。
二娃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看得出來十分開心,“要是你們再不回來,我和哥都要餓死了,一會兒我們喫什麼呀?”
崔漸離溫聲道:“你哥在哪兒?”
“哥去烤紅薯去了。”二娃大聲朝屋裏喊了一聲,“哥,爹孃都回來了。”
很快,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男孩從屋裏出來了,這個孩子穿着同樣耐髒的黑色布衣,然而不管是衣服的潔淨程度和相貌都和二娃截然不同。
大娃,藤君宜猜測他就叫大娃,他身上的黑色布衣乾乾淨淨,一頭黑亮及肩膀的頭髮紮在腦後,露出白嫩漂亮的臉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搭上又黑又長的睫毛,淡粉色的小嘴脣,懷裏捧着三個烤好的熱氣騰騰的紅薯,看上去乖巧得不得了。
和二娃不能說不相似,只能說毫不相關。
——沒人敢相信這是一對親兄弟。
“爹,娘。”
大娃眼睛烏黑潤亮,奶氣又乖巧地仰頭喊人。
“我餓死了,先給我喫個烤紅薯。”二娃咋咋呼呼伸手從大娃懷裏拿了烤紅薯過去,剝皮就開始喫。
大娃低頭看了看懷裏僅剩的兩個,然後噠噠往前走了幾步,把紅薯一展,“娘,你和爹喫吧。”
藤君宜這會兒已經對“娘”這個字沒大反應了,她知道這是幻境,不過眼前這個小男孩乖巧貼心的程度還是令她有幾分驚訝。
“不用了,你喫吧。”她說。
大娃又看向崔漸離。
“我們都不餓,你和二娃分着喫吧。”他神情溫和,俊眼修眉,氣質斐然,那聲過於樸素的“二娃”兩字從他口中說出來都像是什麼雅緻的名字一樣。
藤君宜脣邊微微勾出一點笑意,大娃長相白嫩漂亮,像個小金童,看上去和崔漸離還真有那麼幾分莫名的相似。
兩個孩子跑到一邊喫烤紅薯去了,藤君宜走到崔漸離身邊,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小聲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這個姿勢一下拉近了倆人的距離,她的脣只要再往前一點好像就能貼到他的耳廓,從側面看過去就像是在索吻。
“羞羞!孃親在親爹爹!”二娃一口嚥下嘴裏的紅薯,對着大娃嚷道。
“……”
藤君宜往後退了一步,眼神無辜,但臉頰卻帶了點淺粉,有那麼點欲蓋彌彰的感覺。
崔漸離心裏倏爾一動,明明身處幻境之中,卻心情莫名好了起來,他脣邊不自覺帶笑,用那兩個孩子聽不到的聲音說:“不用擔心,這種幻境只要清醒就不會受到傷害,只要找到契機就能出去。”?
藤君宜想起來了,幻境大致分爲兩種類型,一種是隻要清醒就能出去的幻境,另一種是清醒了也不能出去,需要一定契機才能解除的幻境。
後一種幻境的危險程度遠高於前一種,身處幻境的人如果意志薄弱,輕易被侵蝕神智和沉溺虛幻,那將永遠不能醒來;而若是清醒了,找不到解開幻境的契機,也會一直被困在幻境中。
她之前是吃了一枚清靈丹,所以神智足夠清醒,而崔漸離應該也是有什麼辦法保持清醒,不受幻境所矇騙,所以倆人都知道自己中了幻境。
藤君宜也不着急,她要刷崔漸離的好感度,現在也是一個好時機。
進了屋,裏面是不算寬敞的廳內,中間擺放着一張烏木桌,放着四張椅子,往後走是廚房,還有兩間睡覺的屋子,外面的院子還算寬敞,整體來說環境不算差,但也不算好。
“娘,你和爹到底去哪兒了啊?一晚上沒回來了。”二娃嘴邊還沾着紅薯,手也黏糊糊的,就這麼想過來拉藤君宜的袖子。
藤君宜往旁邊一走,裝作無意間避開了,她不太喜歡小孩子,更別說這看起來調皮不愛乾淨的小孩,而且目前她並沒將這孩子看做是真人。
二娃好似也沒注意到她故意躲開了,手自然地垂了下來,等着她的回答。
“還餓不餓?”藤君宜自然地轉移話題,她雖然避開了小孩的觸碰,但表情和語氣並不見冷漠。
“還餓。”二娃摸了摸肚子,誠實點頭。
藤君宜正準備走出去,突然想起了什麼,問:“家裏一般誰做飯?”
二娃一臉“娘你怎麼失憶了”的表情說:“大多時候都是娘你做,不過爹偶爾也會做。”
“……”可她不會做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