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想起突然沒了消息的富德,寧琇心頭竄起一股邪火,攥緊馬鞭,以備蘇凌阿欲要說出什麼辱沒納木卓的話時,抽得他滿地找牙。

    富察傅恆輕慢妹妹,他揮鞭子時尚且沒有顧忌,更別說是小小的三等侍衛。

    腦海中竄過許多胡思亂想,寧琇回頭看向身後的蘇凌阿時,正捉到對方慌亂垂下的眼簾。

    男人算不得極俊美,卻滿是英氣的臉上,閃過一抹緊張。因日日操練被曬得略深的面色,也蓋不住浮起的微紅。

    哎呦喂?有戲!

    納蘭寧琇幾乎笑出聲來。

    可惜的是,在場四人中有個眼力比他更好,且一直留心注意着蘇凌阿的傅恆。

    曉得寧琇有意撮合心上人與他人,傅恆又怎會坐視不管。

    “我朝乃是馬背上得的天下,傅恆不如先祖,可也不會被區區小傷影響。雖不能與二位比試,卻也能走走馬。”他站起身,向着納木卓拱道,“可否請格格屈尊,陪傅恆緩步而行?”

    這廝覬覦他妹子!

    寧琇要再看不出傅恆是什麼意思,就是個傻子。

    同樣察覺到的,還有蘇凌阿。

    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迎着舊日上峯凜冽的目光,上前半步,直面納木卓:“蘇凌阿聽說,格格最喜赤紅,若有緣獵到火狐,可有幸送與格格?”

    嘿,好小子!看着傅恆微黯的臉色,寧琇心中大樂,拐着蘇凌阿的肩頭帶他走向綁馬的樁子。

    見二人竊竊私語着遠去,傅恆心中哭笑不得,只覺面前擺了座名曰‘舅兄’的大山,需得努力翻越。

    “不是說要走馬麼?”納木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灰,向傅恆伸出手,“可要我扶你起來?”

    ·····

    兩人信馬由繮,踏着晨光,向着林子深處而去。

    馬兒緩步慢走時動作的幅度算不得太大,但也足夠震得新傷發痛。

    納木卓一直分神注視着傅恆的傷處,見他脖子漸漸泛紅,很是擔憂。她扯緊馬繮,停了下來:“六哥,此處不會有外人過來,不要勉強。”

    見傅恆面露不解,納木卓微仰起頭,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脖頸紅的厲害,可是疼的很?”

    傅恆的目光不自覺地凝在那段細膩如白玉的肌膚上,下一刻才反應過來納木卓話中的意思。

    紅暈從脖頸蔓延到耳根,最後染遍整張俊臉。

    納木卓奇怪地偏了偏腦袋,想了半晌,才意有所指地‘哦’了一聲。

    她的聲音清雅恬靜,長長的尾音傳入傅恆耳中,只讓他心跳加速面頰發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

    “六哥。”納木卓的聲音極柔和,甚至還帶了一分笑意,“哪個少年不懷春,我懂你。”

    與傅恆驚疑目光相對,納木卓嘆了口氣:“寧琇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在傅恆頷首後,納木卓續道,“即便你我兩情相悅,我的心意也不會改變。就算你能說服了富察家長輩,又如何稟明聖上,說你富察傅恆是爲了女色,甘願如此?”

    納木卓不合年紀的語重心長,如利刃般扎進傅恆心底。

    她才十五歲,本該是如花般嬌養着的年紀,若非因着先帝的遷怒而陷入父不父子不子的進退兩難之境,又怎會在談起婚事時如此淡然,沒有絲毫姑娘家該有的嚮往與憧憬。

    一個被呵護着長大的姑娘,不該這樣的。

    就連他高坐在皇后尊位上的姐姐,在與聖上攜手並肩時,也會暫時放下母儀天下的端莊賢淑,成爲一個眼中只有丈夫的小女人。

    想起曾見過的那對至高無上夫妻間的親密熱切,被再次拒絕的傅恆沒有感到難過,只覺得心疼。

    “納木卓,若你真願下嫁,聖上那處自有我——”

    “六哥你看,有狐狸!”納木卓不等他說完,便輕夾馬腹,追了上去,“寧琇運氣極差,等我獵來,代他給你賠禮!”

    曉得她有意岔開話題,傅恆苦笑,只能閉嘴跟了上去。

    他剛策馬追到納木卓身邊,就在少女的示意下勒住繮繩,看她表演。

    納木卓的弓是按着她的臂力特製的,輕巧又不失韌勁,配上可以百步穿楊的準頭,在貴女行獵時讓她屢出風頭。

    在箭尖瞄準獵物後,納木卓一目輕闔,搭弦的右手蓄力,使得小巧的牛骨弓被撐到滿月一般。

    含笑看她動作的傅恆驚覺不對,不及細想,急忙呵止:“且住!”

    可惜話音響起的同時,箭矢已被一道勁風裹挾着急飛出去。

    同時響起的,還有弓弦繃斷的聲音。

    幾息之後,滾燙的鮮血順着因劇痛而輕顫的手指淌下,一滴一滴,在地面匯聚成小小的一攤。

    精緻的小箭斜斜插在地面上,附近已沒了狐狸的蹤跡。

    納木卓被剛纔的變故驚到,愣了許久,纔想起受傷的傅恆。她調轉了目光,視線緊緊黏在他鮮血淋漓的掌心。

    “六哥,六……”

    當乾燥的手掌覆蓋在眼簾上時,驟然被黑暗籠罩的納木卓下意識顫了顫。

    此時她的眼前昏暗一片,看不到傅恆淌血的傷口,卻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還有鮮血在地上濺開的聲音。

    還有傅恆的呼吸聲。

    納木卓慌亂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她擡手拉住覆在眼前的手掌,輕聲道:“六哥,我爲你裹傷。”

    丟掉手中拿着的殘弓,納木卓從馬背一躍而下,繞到傅恆右邊站定。她挺直了身板,擡高手臂,連帶細弱的肩頭一起遞給對方。

    傅恆愣了愣:“格格?”

    “六哥,你扶着我下馬,切莫驚動了傷處。”

    納木卓的語氣不容拒絕,她將手擡的更高些,目光如水,滿含緊張擔憂,直直望進傅恆心裏。傅恆心中一軟,不再推拒,右手搭上納木卓的肩頭,緩緩從馬上滑下。

    站穩身形後,傅恆將傷手背到身後,先細細看過納木卓,見她除了受驚面色有些不佳,並未傷到哪裏,這才徹底放心。

    可是就算如此,掌心的劇痛仍讓他心中後怕不已。

    納木卓的弓箭全是特製,既輕又韌,力保她能用最小的力氣,出最大的風頭。初造成時,曾被瞻岱拿去御前好好炫耀過一番。

    是以傅恆知道,剛剛的情況有多危險。

    那弓弦的工藝乃是納蘭家祖傳的技法,當年納蘭氏的先祖,葉赫部的金臺吉貝勒就曾用此弓,在力竭時出奇制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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