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時日,鍾進士也該快回來了。諸位都準備迎接吧,節度使有令,因王水村出了鍾進士,整個村子免稅五年呢”

    官吏又笑着開口,態度很是和藹可親,看不到半點裝腔作勢的官威。

    這是實打實的好處。

    村民們回過神來,然後都又是豔羨又是感激的看向鍾家幾人去。

    他們能夠得到這樣待遇,都是因爲鍾健。

    王水村,無疑是淳樸的。

    此時這些村民們卻是沒有想過,鍾健能夠中秀才、舉人、貢生,乃至進士,都是他們齊心協力給供出來的。

    要不是有他們,縱是鍾健天賦超羣,最終想必也只能泯然衆人。

    人羣中,有個面色黝黑的漢子突然跪倒在地,對着村民們叩頭,“鍾阿大謝謝諸位,謝謝諸位了。”

    緊跟着,他旁側還有個面色同樣黝黑,且頗爲壯實的中年婦女也跪了下去。

    她旁側還有一男一女,年歲都不大,約莫十多歲模樣。大概還不懂進士意味着什麼,只是見爹孃跪倒,便也跟着跪倒。

    唯有一個十八年華左右的女子,面色微黃,長得也並不怎麼好看,輕蹙着眉頭,卻是在怔怔出神。

    她正在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很是粗糙,遠沒有富家小姐們那樣的豐腴潔白,顯然是常幹粗活。還可以看到,手指上有不少針扎出來的小傷口。

    村民們能夠給鍾健盤纏已是極致,而鍾健在學府內的生活費用,都是她用這雙手織鞋墊織出來的。

    鍾健的糟糠之妻餘敏。

    她是從外村嫁到王水村來的,家裏也貧苦。秉持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

    鍾健,家裏少個勞動力。她便是又做農活,又做女織,而且還要拉扯兩個比她僅僅小上幾歲的小叔子和小姑子。

    以前,她心裏只期盼着鍾健高中,出人頭地。

    後來鍾健真的數鳴驚人,秀才變舉人,舉人變貢生,她難免又有些忐忑和自慚形穢。

    她長得不漂亮,這點,她自己心知肚明。

    再者說了,就算是長得漂亮的女子,又有幾個經得住農活時那毒辣的太陽摧殘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配不上丈夫了。

    於是,她只能更加努力的做事,掙錢、伺候雙親、養育小叔子和小姑子。

    那時候,鍾健高中,但到底還未正式封官。她不去深想,心中也就能漸漸平靜下來。

    但這刻,餘敏心中卻是浪濤洶涌,再也無法平靜。

    夫君是六品官了。

    以後鍾家將會是頂天的官宦之家。

    可瞧瞧自己。

    瞧瞧自己這愈發壯實的身材,愈發粗糙的雙手。

    自己還配得上夫君麼

    夫君成爲大官,自己卻不識字,又長得這般醜陋,以後豈不是會給夫君丟人現眼

    “敏兒。”

    餘敏正出神,心裏七上八下好生糾結時,

    旁邊鍾健的母親輕輕地拉了拉她。

    餘敏回過神來,連忙也跪在地上,卻是淚如雨下。

    想到自己要離開夫君身邊,她真是心如刀割。

    “別,別。”

    村長走到鍾阿大面前,連忙將他們扶起來,“阿大你們這是做什麼,現在鍾健可是朝廷命官了,你們怎能向我們下跪”

    “是啊”

    “我們可受不起”

    “以後我們可得叫你鍾老爺呢”

    旁邊村民們也是七嘴八舌,連忙將鍾家衆人硬扶了起來。

    而那來自節度府的官吏,只是笑吟吟看着這一切。

    皇上實施科舉新政以後,寒門學子出人頭地的例子,已然是不少見,在各地都有。

    其後數日。

    王水村的村民們除去務農的時候,便都是聚集到村口大樹下,翹首以盼。等待着鍾健回來。

    這可是他們王水村最有出息的人。

    以前,王水村沒出現過這麼有出息的人,以後,興許也不會再有。

    鍾健的弟弟、妹妹更是每天天還沒亮,就跑到村口去守着。

    但是,作爲鍾健妻子的餘敏卻是始終都沒有去村口翹首以盼。這幾日反而頗爲反常,很少走出家門。

    有和她關係不錯的女人去鍾家問她怎麼了,她也只是搖頭,啥也不說。

    連鍾健的父母親,都不知道自家這位兒媳婦到底是怎麼了。

    只是後來經過村裏老人的點撥,才漸漸明白。

    可明白了,又能說什麼呢

    這種事情,是沒法勸的。

    哪怕他們是鍾健的父母親,現在卻也不敢斷言鍾健就會始終和她廝守。

    六品官啊

    這在王水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們心裏已經是天大的官兒。

    連鍾健的父母親想到六品這兩字,都有些心理忐忑,雖是父母,卻哪裏又還敢去代替鍾健許什麼諾言

    兩人也只能心裏嘆息。

    到三月最後這天。

    王水村村口沸騰起來了。

    有一隊銀甲禁軍出現,前頭還有許多小吏敲鑼打鼓。個個都掛着紅,好生喜慶。

    鍾進士回來了

    鍾健回來了

    瞧,走在那隊銀甲禁軍前頭的,可不就是咱們王水村最有出息的人。

    “鍾進士回來了”

    “鍾大人回來咯”

    他們沒想過太多,縱是鍾健在他們面前擺官架子,不認他們,他們怕是也會覺得理所當然。

    他很是熟稔地向着衆人打招呼。

    然後她有些擔憂的擡頭對鍾健說道“哥哥,嫂嫂這幾日好似有些不開心呢”

    鍾健的弟弟妹妹穿過那些敲鑼打鼓的小吏,跑到鍾健面前,“哥哥”

    這刻村

    民們心中的激動,簡直無以言表。

    有村民不解,問道“阿大你做什麼去你不去迎你家孩兒啊”

    現在,鍾健對他們還這般熱情,甚至已然能夠讓他們心中都生出感激之情來。

    “李爺爺”

    鍾健的弟弟瞧瞧村口大樹,疑惑道“剛剛爹爹還在這呢,怎的不見了”

    鍾健有出息了,但還記得我們,還給咱們打招呼呢

    妹妹接口道“應該是去家裏叫孃親和嫂嫂去了罷”

    “老劉叔”

    “莫大嬸子”

    其餘村民們卻是在想到鍾健現在身份後,突然有些不敢靠近。隔着數米看着,站到路旁,滿眼期待之色。

    有人向着隊伍跑去。

    女孩子的心思總是要細膩些。

    人性就是這般複雜。

    然後繼續向着村子裏走去。

    然後看向村民們,些微愣神,看出來村民們此時的拘謹。

    “村長”

    村裏對此其實已然議論開了,但顯然,也不會傳到他們這些半大孩子的耳朵裏去。他們也不懂。

    看起來是農民,實際上也是農民的鐘阿大眼神無比複雜,定睛瞧瞧自家兒子,卻是走向村內。

    鍾健聞言便皺起了眉頭,“什麼事讓得你嫂嫂不開心了”

    整個王水村外泥土路上,這刻都好似充滿歡慶。

    鍾阿大頓足,道“我去家裏知會娘子和敏兒。”

    鍾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低頭問弟弟妹妹,“爹孃還有你們嫂嫂呢,怎的不見他們”

    以他對自己妻子的瞭解,自是能夠想得到,自家妻子爲什麼會不開心。

    瞧見沒

    “哥哥哥哥”

    鍾健撓了撓弟弟妹妹的腦袋,不由分說拽住了兩人的手。

    村民們面紅耳赤,好生激動,回答得極大聲,好似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村民們都跟在隊伍後頭,滿臉喜色。

    守候在村口許久的村民們頓時吆喝起來。

    “誒”

    鍾健的弟弟妹妹更是撒丫子跑得飛快。

    眼眶,卻是在這刻通紅。

    那不是不開心,而是覺得她配不上自己,自己會要捨棄她吧

    鍾健的步伐突然加快了許多,匆匆向着家裏走去。

    妹妹卻是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過他們自然還是不敢上前七嘴八舌和鍾健說話的。

    王水村總共不過二十多戶人,鍾健自是全都認識。邊向村內行去,邊連連向着周圍村民們打着招呼。

    鍾健皺着眉頭想了想,似乎是想明白什麼,重重嘆了句,“這個傻丫頭啊”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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