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港口。

    有桅杆上掛着海龍幫旗幟的商船靠岸。

    海龍幫在雷州諸多以海運爲斂財手段的幫派中算是個奇蹟。因爲這麼多幫派,只有海龍幫得到官府的正式海運文書。

    這區區一張紙,就足以完全將海龍幫漂白。雖然仍是被叫做海龍幫,但實際上已經和尋常商會並無兩樣。

    而這,當然是趙洞庭念着當初對付雷州貴族張光耀時,海龍幫立場堅定,沒有投向張光耀反對付他。

    這足以說明,海龍幫的幫主於全東還是有些良知的。雖是江湖人,但心中有着熱血。

    老吳頭被拉進軍情處,給海龍幫海運文書,都是趙洞庭親自授意。

    海運文書,更是雷州知州希逸後來親自送到於全東的手裏。

    商船剛剛靠岸,便有許多海龍幫的幫衆圍攏上來。

    幫內商船每次出海,都會帶着滿船的貨物到東沙羣島。然後,在東沙羣島又帶回滿船的流求等國特產。

    這等於是賺兩道錢。

    這回老吳頭的商船延遲這麼長時間纔回到雷州,說不得是有什麼好事。各自暗中猜測的幫衆們,便更是覺得幹勁十足。

    “老吳頭”

    “吳掌櫃的”

    老吳頭纔剛剛走出商船,就有不少站在渡口上的人向他打招呼。

    他的身份隨着海龍幫水漲船高,現在在雷州幫會、商會中,都能算是號人物。

    老吳頭也連連拱手,客氣還禮。

    然後對着迎到面前的海龍幫幫衆們喊道“兄弟們,快些將東西都搬上岸”

    有人卻是注意到跟在他後頭的李阿四和萱雪兩人,不禁露出驚色,“蝦米”

    他們中間有人以前和李阿四共事過許久,這兩年只傳言李阿四留在流求了,沒想到,現在竟然回來了。

    李阿四稍微黝黑的臉上露出些許激動之色,甚至眼眶微紅,喊出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萱雪在旁邊瞧着,悄然拉住了他的手。

    她知道,他留在阿猴城,舍下家中父母兄弟,都是爲她。

    這份深情,她嘴上不說,但心裏卻很是觸動。

    而這幕,落在海龍幫幫衆們的眼中,就讓得他們驚訝不已了。

    這極爲漂亮的姑娘,該不會是蝦米的妻子

    這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的事。因爲不管怎麼看,兩人都不顯得般配。

    姑娘如同天仙般絕美,李阿四卻是怎麼看都像是褲腿裹泥的農民。

    但兩人有這種親密舉動,不是夫妻,卻也不可能。而且還是這姑娘主動拽住的蝦米的手。

    有幫衆嚥着口水道“蝦米,這位姑娘,該不會是嫂嫂”

    此刻,連老吳頭都被冷落。大家的眼神大多都落在萱雪的臉上

    。

    和李阿四在流求廝守的兩年,興許是受到愛情的滋潤,讓她的姿色看起來比之以前要更爲漂亮。

    李阿四臉上不免露出來些許自豪之色,點頭道“對,這是我的妻子。萱雪。”

    萱雪輕笑着,盈盈施禮,“萱雪見過諸位兄弟。”

    宛若大家閨秀。

    這就更是讓得幫衆們目瞪口呆。心裏都只在感嘆這蝦米家祖墳怕是青煙冒起數十丈了,竟然能娶到這麼漂亮的姑娘。

    甚至有幫衆只在暗想流求是不是美女其多,自己要不要也去流求試試運氣。卻是殊不知道,萱雪並非是流求人。

    “夫君,咱們先回家去吧”

    而萱雪施禮過後,貼在李阿四旁邊,又對李阿四說出這句話來。

    這副親暱模樣,只差點沒讓得一衆認識李阿四的幫衆們眼珠子都紅了。

    李阿四對着弟兄們拱拱手,道“兄弟們,我先回家去看看。待明日,再到幫中拜會幫主和諸位兄弟,請諸位喫飯。”

    在流求開客棧將近兩年,他也算是小有身家,且又見識到各種各樣的人物,如今言行舉止,自然不是以前能夠相比。

    幫衆們木木訥訥,足足過好幾秒,纔有人點頭,訥訥地道“好好”

    李阿四、萱雪兩人牽着手,走下橋板,就這般在衆人的目瞪口呆中遠去。

    直走出許遠,都還有人沒捨得將眼神收回來。

    有人問老吳頭道“老吳頭,這這姑娘真是蝦米的老婆”

    老吳頭笑道“自然是真的。不過你們就別想了,蝦米是交着大運的人,以後他的成就,不是我等能夠相比啊”

    話到末尾,他的心裏亦是有些感慨。

    只可惜,自己當初帶着趙公子出海時遇到海盜,沒能夠堅持保護趙公子。要不然,自己如今便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對於趙洞庭的身份,老吳頭其實隱隱然已經有些猜測。但錯過的機會,卻是不會再回來。

    萱雪看起來和趙公子關係不淺,蝦米和她成爲夫妻。以後的成就,真不是這些海龍幫幫衆們通過努力就可以達到的。

    而幫衆們聽得這話,又是懵了。

    心裏,或許有些苦澀,有些嫉妒。

    這是人之常情。

    誰看到以往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人突然扶搖直上,心裏都會生出這樣的感覺。

    海康縣外二十餘里處,有個小村。

    萱雪微紅着雙眼,咬着脣,緩步走進菜園。

    萱雪感知到李阿四的情緒,偏頭,報以微笑。

    “快起來,快起來”

    經過菜園旁側,李阿四向着菜園內看去,便忽的怔住。

    近鄉情怯。

    甚至,他的手心中都冒

    着汗。

    村內某處,有片菜園。菜園內,可見有帶着草帽的人在忙碌。

    接連叩首以後,他擡頭,嘴角有笑,眼中卻是淚流。

    菜園下面有條不過米餘寬的小水渠,水渠旁,則是通往村內的泥濘小路。

    他們大概也就五十多歲的年級,但看起來,卻儼然像是超過了六十。

    這兩年,如果不是老吳頭常常來,且兩老心中多少還抱着些期望,怕是早就已經撐不下去。

    周圍幾個同樣在菜園裏勞作的村民,都看向這邊。

    老丈也在旁邊哽咽着連連說“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這是祖宗在保佑我老李家啊”

    李阿四的腦袋不斷叩在地上,“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父親”

    自李阿四出海未歸後,其實老吳頭常常會來村中看望他們兩老,且會給他們些銀錢,說是李阿四給的。

    他們家中,除去李阿四,便只剩下個從小就患有疾病,瘋瘋癲癲的大兒子了。

    村裏裏總共不過十餘戶人家,隱藏在青山綠水當中,很是不顯眼。

    但兩老,又怎會不懷疑自家孩兒已經死在海外

    如今,見得李阿四活着回來,兩老怎能不激動

    後來朝廷科舉,這人丁稀少的村子裏也沒有人一鳴驚人,連個秀才都沒有出現。

    老婦人忙將自己這兒子扶起身來。

    老吳頭送得很是勤快,且總是說李阿四是留在了流求。

    哪怕是李阿四那老實巴交的父親,此刻,也是有眼淚流出眼眶。

    這樣的事情在村中不是沒有,有些人家的孩兒死在海外。那些幫派,便偶爾會送些銀錢、糧食過來。

    這年代極是講究孝道,在流求將近兩年,他沒能侍奉在雙親面前。這自是讓得他心中歉疚。

    這又哭又笑的樣子,只似癡癲。

    兩人沿着泥濘小路往坡上行。

    “母親”

    這些銀錢,真是李阿四給的。但兩老卻只誤以爲是老吳頭自掏腰包給他們的補償。

    這樣的小村子,以前是沒有什麼出落的。村中青壯要麼在家中務農,要麼,就是被城內那些幫派給僱去做了苦力。

    老夫妻看着李阿四跪倒在面前,都是怔住。

    額頭將地面上的泥濘濺起,濺在他的臉上、錦袍上,頓時讓得他變成泥人。

    他忽的鬆開萱雪的手,向着菜園裏跑去。最終,跪倒在一對看不出真實年紀的老夫妻面前。

    然後,老婦人眼眶倏然紅了,有淚淌出眼眶,“我的兒我的兒啊”

    李阿四和萱雪兩人牽着手,行囊都背在李阿四的背上,向着村內緩緩走來。越近村,李阿四的臉上便愈發顯得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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